河之絮
小时候的夏天,天很蓝,地很潮,热浪也轻。一场雨水之后,池塘里的水生葫芦、菱角、芡实、荷花等植物格外葱绿。 关于故土家园的记忆往往与一条河、一口池塘、一座水库,或者一幅画面相牵连,记忆中,家乡的河汊沟渠永远清光粼粼地向前,庄稼、植被,一副坚强不倔的样子,绿着、黄着、包括凋零,都与河汊沟渠生死相依。家乡叫北岗,是淮河岸边最为不起眼的小村庄,全村四百多户、一千多人,他们守着一条河乃至一条渠,耕种着水稻、小麦还有油菜,过着干净、质朴还有一些局促的日子。记忆中,河边常常坐着一位大爷亦或叔叔,一袋烟,春秋天下,诉说他们记忆中的家园,他们说,那时候还没有这些河渠,干涸和贫穷,鬼撵灯般相随。春下岁月,沟塘多半会聚起三、五个洗衣的婶婶或者嫂子,家长里短,絮絮叨叨,同样离不开一条河、一口塘、一道渠,更离不开男人的短长和孩子的明天。 我曾经为叫北岗的小村写过三部中篇小说,《北岗就在江淮之间》、《北岗兄弟》、《胖兰的北岗》,聊以祭奠心中的一条河、一道沟,我清楚记得,三部小说里面永远都有一条叫做小林沟的水渠,丰盈而妖娆,它甚至比人物还鲜活地矗立在我的眼前。现在想来,家乡的那些河流和水渠,顽强而固执地镶嵌在我脑海里面。以致于成了孤立的河,孤立的一片田、一道渠、一口塘,最终成了我记忆中孤立的风景。 今年的夏初,六安市委、市政府为了庆祝淠史杭工程建成60周年,专门邀请相关媒体和文学艺术家们进行大型的淠史杭工程采风活动,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淠史杭工程的雄伟和壮观,那些孤立的景象有了颠覆性改变,它们所有的风采都与淠史杭灌区有关。 淠史杭灌区位于安徽省中西部和河南省的东南部,横跨江淮两大流域,是淠河、史河、杭埠河三个毗邻灌区的总称,灌区面积1198万亩,受益区域人口达到1233万人。小满的季节,麦子熟了,盛花才罢,秧苗刚刚可以栽插,我们走过龙河口、白莲崖、磨子潭、佛子岭、梅山和响洪甸六大水库之后,观瞻杭埠河、瓦东干渠、淠河主干渠、淠东干渠、汲东干渠、沣西干渠、史河等,才第一次知道我家乡西边的那条称之为双门铺大河的河流,原来它不是一条河,只是淠东干渠的一部分。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寻找父亲的足迹》,那时候不清楚父亲为啥顺着一条河走却说进山。家乡是平原,父亲走山归来常常坐在凳子上,抓出带回的大把茶叶,间或掏出核桃还有板栗,父亲说,山里的牛真壮,毛竹真多。父亲不止一次进山为生产队买牛,父亲说,顺着这条河就能走到山里。母亲多半会站在一边听父亲说进山的故事,偶尔也会插嘴,一句半句,却是抱怨,母亲说,修双门铺河道时,上去多少人,累成什么样子。母亲神情忧郁,父亲反驳说,没有这条河,不知道俺们吃啥?母亲那会就会默默走到一边,陷于属于她的回忆。父亲的态度明显不同,父亲说,没有这条河,就没有庄稼人的活路。那时候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双门铺河道就是今天淠河东干渠的分支,更不知道淠河并不是一条河流。到了六安生活了三、四年,六安人喜欢说老淠河、新淠河哪里哪里,一直让我混乱,淠河不就是六安西的这条河道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淠东干渠、淠河总干渠都是淠河的一部分,淠河是各种分支的总称谓。 关于河的记忆,已有很多成型文字,最为著名的便是《话说长江》了,于我而言,不敢妄称《话说淠河》,姑且称之为关于一条河的絮叨,淠河是天上之河,将军山渡槽实现了淮河和长江两大水系的交融,大小不一的人工干渠,绘就了星罗密布的各种水库、沟塘堰坝,它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在滋养江淮分水岭这块多情的土地。这么说,有些僵硬,只好回到细微,回到北岗的小林沟,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全大队的人都到瓦东干渠看水,我还是孩子,非要缠着哥哥带我一同前去,一把稻草,一张被单,一张草席,躺在渠堤上,倾听渠水的流淌声,哥哥说,你听,叮叮咚咚的不是水,是粮食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水对于农业的意义,我只知道小林沟丰盈,日子就丰盈,小林沟干枯,日子就紧巴,北岗的生活永远与小林沟相牵连。现在看来,没有淠河,就没有瓦东干渠,淠东干渠,更没有小林沟的丰盈和干枯。生活到了六安,我也毫不犹豫选择在淠东干渠的附近买下房子,我对所有人说,我打小就在这条河边长大,现在我依然归拢到它的身边,只有顺着它行走,才能找出生活的乐趣。 现在的淠河早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不仅仅是千里沃野的描绘师,无形之中变成了城市的灵动和生命的源头。行走在各大水库和林林总总的沟渠之上,我才明白,也许我的生命早与这条河相牵连,五十多年,我走不出这条河,就像这条河也走不出我的视野,我们厮守了五十多年,估计还要撕扯下去,终年之时,说起这条河不知什么感觉,有一点我相信,我的所有文字都与这条河相关,包括河之下的土地。是为小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