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生白霜
冬日的清晨,薄薄的阳光穿过尖尖的树梢,落在瓦楞上,一只鸟雀惊起,脚底一滑,跌落一层泛着银色的白霜。 瓦是青瓦,霜是白霜,极妙的色彩搭配,构成一幅经典的水墨丹青。旧时在乡下,住着那种红砖青瓦的大瓦房。冬日早起,我喜欢看屋顶的瓦片上有无落霜。找来一个自制的竹梯,噌的一声窜到房檐旁边,手指在瓦片上轻轻一拨拉,一层霜晶,白糖般落在掌心里。舌尖儿舔一舔,冰凉而无味,心欢喜,眉间一笑。无味亦是一种味,季节的味道。 屋顶的麻雀,最识瓦上霜的滋味。晨光熹微,它们便早起,三三两两地落在瓦片上,追逐嬉闹。秋天已经走远,一些枯枝残叶遗留在房顶,间或有鸟羽落下,随风翩翩起舞。一只调皮的小麻雀站在旁边光秃秃的高大杨树上,嘴里衔着一枚红叶。半晌儿,或是受不了众鸟的挑逗,只那么扑棱棱地一飞,便加入屋顶的麻雀大军中。它们或悠闲伫立,或来回踱着方步,或彼此打闹,刹那间,脚下的白霜沙沙作响,芦花般纷纷扬扬从房檐边洒下。 无雪的冬日,白霜是无处不在的。柳树落满霜华,长长的柳条儿青绿中透着一点晶亮;几株桂树寂寞地站在那里,顶着晨霜,怀想昨日的馥郁芳华。经霜的枫叶愈发红润,仿佛谁家不胜酒力的女子,微醺的婀娜姿态风情万种。地上的枯叶、瓦砾、稻草、泥土上,皆为白霜覆盖。农家的院落旁,几只肥硕的母鸡不时地啄着,惹得附着在上面的晶莹洁白的霜华簌簌而落。 瓦上霜,虽极美,却代表着一种青春易逝的忧伤。唐人张籍在《赠姚怤》一诗中说:“愿为石中泉,不为瓦上霜。”石中泉水,长流不止,瓦上白霜,却倏忽而逝,不得长久。宋代大诗人陆游的《读《〈老子〉》诗里也说:“人生忽如瓦上霜,勿恃强健轻年光。”瓦,是坚实的瓦,霜,却如流星划过夜空,虽绚烂精彩之至,然终究过于短暂,瞬间消散。生命似落霜,人生易老,韶华难再,且过且珍惜。 霜落故园,我心戚戚。新翻的土地,软绵绵的,父亲挎着大竹篮,一边哼着听不懂的小调儿,一边撒播麦种。母亲在伺弄菜园,一畦畦墨绿的乌菜舒展嫩绿的身子,安详地睡在初冬的阳光里。有风吹过,她乌黑的头发中丝丝白色若隐若现,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霜华。 这是童年记忆里抹不去的一幕。如今,每每身在异乡,故乡的霜,总会滴落在同样的梦境里。冬天已至,霜华又落,故乡那小院中红灯笼似的柿子是否在枝头轻轻摇曳?那门前池塘里是否残荷犹在,仍然碧波幽幽倒映着夕阳的斜晖? 瓦上生白霜,抖落的,却是那份千古不变的浓浓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