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之春
花随春来,仿佛一夜之间,校园就变了颜色。 迎春花最是敏感,先围着图书馆开了,其璀璨若金。接着是绿萼梅,站在女生宿舍的窗下吐蕊了,其明如翡翠。旋即,白玉兰列队于文渊楼南侧的路旁绽放了,其高洁之气尽显。群芳纷纭而至,争艳竞盛,凡郁金香、附地菜、酢浆草、阿拉伯婆婆纳、紫荆、红叶李、樱花、芍药、牡丹、桃花,次第亮相,呈五彩斑斓之势。 散步校园,我难免会慨叹巧夺天工之技。人工能构思,其有对称,有错落,有铺排,有点染,遂使百花及草木在建筑之间展现了精致的艺术。 不过欣赏之心是变化的,甚至没有止境。一天,我在校园踱着,走着,蓦地念起了野趣。是的,忽闻野趣呼唤我了。兴之所至,竟骏奔洨河,欲在此觅得一种自然之美。 潏水出终南山大峪,迳樊川西流。滈水出终南山石贬峪,迳御宿川西流。潏水和滈水交汇于香积寺西南一带,谓之洨河。 1977年,我曾经以事过洨河。不过那时候我不懂洨河西流,至秦渡镇注入沣水,也不懂沣水北流,终于渭水。 洨河数里,其三角洲的风光特别富饶且旖旎,我打算到这里一游。何况天朗气清,平添了一缕怡悦。可惜,人谁不是常常感喟可惜呢!可惜洨河三角洲正在改造,有铝板为挡。匆匆窥视,见挖掘机作业积极,而钢丝筑庐,而玻璃成室。 不过终南山在望,便又乘兴赴其阴岭寻秀。 昔日洨河三角洲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旦激活,它就挥之不去。那时候,是暮春三月吧,地气上腾且渐暖,城南遂万物向荣,生机勃勃。潏水、滈水及洨河的会合之处,更是郁郁葱葱,不逊江南。 这是一个清明的世界,可以安慰心灵,甚至显示了某种疗愈的力量。生态几乎是原始的,生产及生活都沿袭着农耕文明,并涵养和保护着此地的生态。天很蓝,阳光很丰盈,很干净。白杨钻天,垂柳依依。茂密的灌木和鲜嫩的绿苔温润胜玉,遍布水岸。沙滩或续或断,皆平平整整,清清白白,略无杂物。 潏水沿神禾原北坡西流,至香积寺转向,南流五百米,以逢滈水。潏水窄,并不急。微波触藻,细浪撩荇,一群一群的小鱼随僧房的诵经之声游到了洨河。滈水沿神禾原南坡西流,其摇摇曳曳,以遇潏水。滈水从容潺湲,于是小鱼就穿越着荫翳游到了洨河。水彼此聚在了一起,不过小鱼还是各玩各的。 洨河三角洲丛林蓊蔚,鸟也极多。麻雀叽叽喳喳,结伴而起,结伴而落。孤独的燕子轻快地飞至潏水,飞至滈水,噙一嘴青泥,又轻快地飞去。斑鸠一边取食,一边张望,似乎颇为警惕。乌鸦好歌以骚情,白鹭性洁而神秘。一对灰喜鹊在白杨的枝杈上做了窝,但愿风雨不要掀翻它。 两个妇女踏着一条小路悠悠走来,左右看了看,遂选浅湾蹲下去,拨水洗衣。跟着妇女的一个童子,提着笼,以捞鱼玩。到了河边,他便投下笼,用绳子拉着,逆水而行。他挺着胸,踊跃且疾驰。一个妇女喊了一声:“小心!”就继续揉其衣。童子也不应答,只顾跑着。 有蝴蝶在那两个妇女的头上旋了几旋,再三升降,遂完成了仪式似的,翩然而去。一只蜜蜂盯着蒲公英的黄蕊采一下,移开,又采一采,专心致志的样子。漂亮的蜻蜓款款而翔,很是优雅,又突然俯冲,以其喙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且乐此不疲。 环洨河三角洲方圆几十里,是一片一片的稻田。空明的阳光下,禾苗成束,簇簇青茁。水汪土肥,必将丰收。稻田之间,或种芙蕖,其根为藕。踏着埂子至塘上,满目莲茎直立,莲叶似伞,莲之花在孕育。 小鱼游一尺,一拐弯,游几寸,一闪烁,遂想起课本里的诗:“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自夏商周以来,关中就是上上之田,樊川和御宿川的黄壤尤为膏腴。江南可采莲,不过潏水、滈水和洨河所经之畴,也是可以采莲的。 须臾之间,终南山就到了。 在地理上,越是靠近终南山,便越是远离都市。岚烟缥缈,黛壑幽邃,一瞬我竟觉得茫然,不知进哪一个谷口为妙。实际上我仍沉浸于过去的洨河之中,也许这是一种感受的需要,心理的需要,思想的需要,乃至整个活的精神的需要吧! 不禁回首,北望长安。青葱映云,天香溢郭,鸣禽在野,鸣禽在邑,鸣禽所在必有欣欣草木以长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