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插田

　　今日才立夏，却梦见了插田。
　　“小满插田一两家，芒种插田乱如麻。”这是小时候常听我堂兄念叨的话，说的是家乡这个季节的农事状况。
　　家乡地处大别山南麓，平均海拔约700米的山巅，因气温偏低，水稻成熟期长，每年只能插一季中稻。
　　插田对于乡亲们来说，是比过年还要隆重的大事。民以食为天，粮食生产也就无疑是天大的事情。因为山高田少，产出的水稻不够一年的口粮，在大集体年代，农民没有外出务工挣钱一说，全年都囿于土中刨食。
　　高山无平原，田地都在丘垅里和山排上，层层错叠，是名副其实的梯田。小的面积才几分，最大也不过一亩。
　　正因为人均田地少，粮食异常金贵，少有其他经济生产活动，所以乡亲们对于有限的田地爱护有加，精耕细作到极致。
　　开春伊始，老少出动，从清除田坝脚下堆积的冻土着手，将石坝缝隙里的枯草连根清除，稼穑高手则驭牛犁田，择晴好天气，将干制牛粪便饼挑运到犁好的田里，每隔约两米，做成待燃烧的窝，再将犁翻过的土块架在上面，一切就绪，点火烧田。此刻，烟雾袅袅，土中冬眠的小虫纷纷爬出，引来小鸟争相饱食。好一副田园动态图景。
　　烧田一是为增温，一是为增肥。牛粪饼只能供烧部分秧田，其他田里的肥料，得靠“打杈叶”，“挑脚粪”（猪圈牛栏里的沤肥，俗称脚粪）。“打杈叶”即采摘山上低矮树叶的嫩枝苗，这是一项十分艰苦的活计，伤手费力，装杈叶的农具叫杈篓，足有80公分高，一担杈叶一百多斤，强手能装２百多斤。挑运脚粪也是一项高强度的体力活，用畚箕挑运，采取接力方式，一因路途远，二因羊肠小道让路费时。“杈叶”、“脚粪”到位后，再次犁田引水使之腐烂发酵。
　　待到插田时，层层梯田已被修理一新，有如被理过须发的美男子，令人赏心悦目。那时插田也的确只是男子的专业，妇女则是全力做好膳食保障，小孩子过年后也就盼着插田，因为平时难得吃到的荤腥、打糍粑等等美食，此时可以跟着一解馋欲。
　　因为全都是原始的人工操作，所以虽然田少，各个生产队正式插田都得忙上十多天。清早老农们就下秧田拔秧苗，拔起来的秧苗要就地抖落和洗净根须的淤泥，再用撕成条状的竹箬扎成一只手可握的把子。这是项技术活，根泥不洗净，插田时秧苗不易分开从而影响插田的速度，把子扎得不紧运到目的地就不能抛掷，扎得不当又会损伤秧苗。
　　一切前期工作就绪，就可以着手插田了。当时生产队集体插田，男性全员出动，有专长者操平田工具驭牛平田，牛不能到的犄角边拐则另有专人用锄头平田，有挑运秧苗的将秧把子间隔抛掷到平好的田里……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插田是更技术活，左手握住解束的秧把，姆指与食指、中指合作分拨秧苗（一般两三粒稻子的秧苗为一棵），右手快速接住左手分拨的秧苗，五指并拢护住秧苗的根部，插入田中水下松软的泥土里，插入时得深浅有度，插深了秧苗不易分蘖，插浅了秧苗易倒伏。行距间距大致五六寸许。每人一行插七棵左右，反S形接插下一行，边插边退。
　　插田的队伍还得按快、慢手依次排开，快手亦即能手居左，慢手依次居右。因为梯田没有方方正正的形状，插田时是从田的边上插起的，田边若向外弯，左边得多次插几个半行或小半行，田边若是向里弯，右边就得多次插几个半行或小半行，否则要么无路可退，要么插到田中间去了。所以快手在左边引领很重要。
　　插田虽是手头活计，一把秧苗也没有多重，但长时间弯腰曲背，很耗体力，酸胀难受。如遇下雨天，还得穿簔衣戴斗笠，行动很不方便。然而，插田插下的不仅仅是秧苗，而是农人一年的希望，所以，田间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更不时有俏皮的山歌响彻山谷！
　　土地承包后，山区农村插田的场景开始没有了大集体那般热闹，但各家各户插田的重视程度反而更高，为抢季节，便于田间管理，大多采用相互合作的方式，几家合伙，今天一次性完成这家，明天一次性完成那家。
　　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随着农民进城务工热潮的兴起，广大的山区被世世代代珍惜如命的稻田，渐被冷落，现如今，大多撂荒一二十年无人问津，水系沟渠被自然损毁，已经完全失能。我们这些有所经历的“书生”，梦中还能有所回放，可从稼穑角度讲山区农民已经绝后，四十以下根尚在农村的“农民”，已不知何为节令，何为农耕！

　　【编者按】：与时偕行的中国农耕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农民对土地和农耕的尊重，放在了一切活动的首位。作者文字，接地气，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