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倾城
一江一河横贯城区,申城虽地处江南却有水无山,颇乏天物的滋润。所幸城里有各类行道树生长发育良好,变幻的绿意让都市人得以亲近自然、体察四季。 香樟是行道树当中最常见的,卵圆的树形四季常青,春天里,褐色树籽悄然落得满地,任人走过踩得嘎吱作响,其浑沉内敛的秉性,像树中一位稳重大方的兄长。广玉兰,暗绿的叶瓣油光可鉴,伴着馥郁袭人的花香,分明似油画中的持着白帕的绿色旗袍女子;银杏树有奇巧的扇形羽叶,是个性情浪漫的音乐人,披金黄斗篷指挥一台秋天的萨克斯专场;还有花形如白鸽的市花白玉兰、饱经风霜枝干如刀锋镌刻的枫杨…… 岁岁年年从树下走过,最令我倾心的却只有梧桐,也称法国梧桐。它极易生长,树色深浅变幻、不阴也不阳,厚薄适宜的叶片透着阳光和空气,如一顶顶绿伞,一季一景点缀在城市的纵横脉络之中。 腊月里,梧桐们守在风中,洗尽铅华,光秃的树枝,让阳光尽洒人间,遒劲向上的枝桠像一只只巨掌托举起信念。正月,树皮上灰白交映的图案,在雪中如跳跃的脱兔,和记忆中绽放的红色爆竹碎屑一起,成为喜气的瑞年吉祥符号。 惊蛰,万物复苏,绿芽一夜在梧桐枝头冒出。渐渐地,缥缈的翠烟从车水马龙的绵绵薄雾中升起,浮在石库门和弄堂老屋旧瓦的深灰色之上。菜场边、公园里、写字楼之间,雨露,晕染出一幅幅湿漉漉的市井水墨丹青。 夏天,是梧桐的自然造化中最葱茏的时节。此时,灰白里泛青的树干不时因树皮的剥落,呈现出更斑驳的质地。映着初夏的蓝天,巴掌般大的叶子现出明绿,由一柄细细的梗连在枝头,摇曳着万种风情,如苏打绿那文艺腔的婉转歌喉。十几米高的玉树仙子白天遮天蔽日抵挡暑气,夜里纳故吐新为都市送来鲜氧,黎明的晨光里又成了鸟雀们鸣啾耍闹的青纱帷幔。 密不透风的绿荫在仲夏午后,齐齐迸发出此起彼伏的蝉鸣,树下童子拿着捕网望眼欲穿,午休的老伯眯眼从中怀想“蝉噪林逾静“的野趣。台风季来了,狂风中鸣蝉噤声,倾盆大雨在地面掀起白色水雾,一伺风停雨住,浴后光鲜的绿愈发青翠欲滴,让街道漫起野山的芳香。 从一场夜雨里醒来,孩子们眼中的柏油马路,成了缀满梧桐树叶的深色地毯,五彩缤纷。在几条知名老马路两边,它们优雅的长臂在空中交错。窄窄人行道一侧的静谧墙垣内外,旧宅和老梧桐隔墙相依呢喃,沙沙的树叶声也像断断续续的梦呓。 终于,焦糖色干枯瑟缩的梧桐树叶们,完成了使命、穿过朔风清脆地着陆,碎成褐色的齑粉。在稚童的奔跑欢笑声中,春天的站点也不远了。 梧桐,上海的绿,绿得传奇淡定、处变不惊。海派的梧桐,足以铺垫这座无山之城跌宕起伏的传说。 散文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