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
我的手机坏了。修修补补好好歹歹地用着,两个月以前彻底不行了,只得又一次换机,而且将133换成134。这一换就出现了问题。 我似乎与这个世界突然隔绝开来,无法与他人联系,他人也无法寻找到我,我们彼此似乎生活在不同并远离几亿光年的星球。新的手机整日整日地沉默无语,像刚进门的媳妇遭遇公婆无情冷落,无人亲近,亦不能与人走近,惶惶然不知如何将日子终结。 已经遗弃的手机最开始出事就是来电显示不清晰,不能阅读信息,那时我正在外地,与朋友的联系多是手机信息,有一天打开手机,突然之间是满屏晃动的波浪,文字沉落波浪之底让我无法看清琢磨,它们是一群无法拯救的落水者而我不能将它们打捞上来。可是另一天,波浪撤去又能看清信息,到第四天,又不行了,宛若患着重疾的人好一天歹一天的让家人揪心着急。只能去修。修理师傅听完我的描述,刷刷地开出凭单:明天早上来取。第二天取回手机一切都好了。可是疾病仿佛深入骨髓,不到二月,旧病复发,比先前更加地严重,先是不能看清信息,随后不能打开电话簿,找不到朋友亲人的电话,最后拨打电话一个一个阿拉伯数字点上去,先是在显示屏一角有不正常地可读的几个小数字,后来就没有任何显示,好的是电话还能打通,再拨电话只能一手点击数字,另外用心记着揿上去的一个个号码,连接讯号,对方是要的人才知拨号成功,完全是瞎眼人的盲打。从此以后,手机显示屏成为一片安静的蔚蓝色海面,风平浪静,世事安祥,亦如参悟透彻者,心如止水,又恰似完全丧失记忆的人,前世今生一片空白。 只能换机。同时想到把133换掉。我怀疑机器与那些看着讨厌的阿拉伯数字联手作难。 如此,我储存手机和手机卡的所有信息彻底没了,一切原先生活得到的信息全部归零。人生有许多事情可以重来,无法重来的是你与这个世界联系所取得的信息,信息是生活结出的果,无法重复,无法重来,当一树果子结过之后,你不可能唤它重来一次。我们有时得到果子与另外时期结的果子颜色形态无异,外表而已。果与果存在的差异,就似乎人与人模样相同,但内心,对于生活的态度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相差千里万里,活在不同的生活里,不同的生活影响出现不同的个性心智。个体的差异是因为人世有着太多的混乱驳杂品质,我们是浸泡在不同染缸里的果子。 陶渊明先生的世外桃源可能有着相同个性,“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个地方的人统统封闭在一个天地,纯净天地完全是先生想像出来虚无世界,不存侵犯攻击,豪吞独占,猜疑嫉妒,大家生活在一池清清亮亮一眼见底的水里。世界哪有如此一方天地?虽然我可以与世界重续联系,然而过去的生活已经远走,对生活触摸感受的心境也无法走到原来的地方,一切都不可能还原从前。生活是不可复制的,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是新问题。当我们每个人怀抱着一个小小电话随时随地可以与世界任何角落取得联系,实际上我们已经落入另种难堪和不救。如盲者拐杖,失去其探路之器步步是难,并寻找不到前行方向。手机成为我们的随身拐杖,成为对世界探寻的触须,成为肢体的一部分,代替着某些器官,分担着对于世事的记忆、分类、决断,甚而替代思考。把手机贴在耳边絮絮地与远方对话或者听着来自对方无边无际的诉说,手机成了最亲爱最贴心最可靠的联盟。看看那些突然丢失或者遗忘手机的人,失魂落魄,狼狈猥琐,无助到开始虚脱,满嘴梦呓,手机,我的手机呢?哪一天手机消失,我们还有什么拯救自己?! 除却手机,我们手中还紧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