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十一个不回家的春节

一转眼，农历也进入2019年四天了，此刻，列车晚点，正好供我写一篇粗浅的文字，写给我这十一个不回家的春节。

我是爱春节的人，对我来说，不回家的春节，就好比一个爱品茶的人，用一壶没有煮沸的温水来沏一泡劣质的茶.....

我是爱春节的，这种爱似乎“不用”培养，一出生，便被耳濡目染。后来，在我那物质贫乏的童年，春节给我带来了数之不尽的快乐：杀年猪、办年货、买新衣、放鞭炮、腊月三十团年饭、送“亮”发压岁钱看春晚、正月初二起给亲戚拜年......这种种的快乐一年又一年重复，每一年，都有一个盼头，每一次体验春节的快乐温暖之后，也愈爱春节。对我家来说，快乐春节的组织者和提供者，是父亲。所以，当2009年农历四月二十二日那个可怕的中午、父亲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了之后，我回家过春节的生涯，就结束了。

父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为了避开悲伤，一家人在北京的大姐家，冷冷清清的吃了一顿涮羊肉。接下来的春节，没有任何客观上不能回家过春节的困难，我却再没有回老家去过一个春节，因为我的那颗沉浸在绵绵不断丧父之痛里的心告诉我，我不能承受没有父亲参与的团圆饭......

然而，有一个很尴尬的现实是，我不回家过春节，我去哪里过春节呢?25岁光棍子一条、受过伤的心灵不屑交往、除了会工作什么也不愿意会、工资平平、赧谈事业......我这样一个低微多余的人除了老家，谁又愿意在春节“收留”我呢?打脱牙和血吞，我“高贵”的面子还能允许我春节到哪里去蹭?

预想的尴尬没有发生，在第一个冷清的春节后，我工作的私立学校来了两位新招聘的英语老师，两位单身女士，其中一位气质可嘉，在热心人的介绍下，这位英语老师把我“收留”了。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改变：之前是除了工作，我把生活交给荒芜;之后是除了工作，我把生活交给英语老师。当年以及后来接连的两个春节，英语老师带我回了她的老家，安徽阜阳。异乡别俗，虽有不适，但总算有地儿过春节了，不再担心要去哪里蹭春节。父亲坟头的草已经长了好深了，我并没有因为深刻的怀念父亲而在春节回去给他送“亮”、烧“钱”......原因如故。中途的五一放假，我主动带英语老师回老家，我把父亲坟头上的草拔的干干净净，又填了不少土，整个坟头看起来干净而饱满，就好像给父亲理了发刮了脸......

之后的春节，我依然没有回去，尽管不知情的乡亲家门可能会说我忤逆不孝，可我早已不再计较，我的心，懂我的人懂就好了，怎么能强求每个人都来理解你、体谅你呢?生活不易，在乎越多，心越累。

和英语老师回家“看”父亲的当年的那个春节，我一度又尴尬起来，没有之前严重，但还是有点心慌，英语老师和我闹掰了，她要先结婚，我要先立业，她被激怒，当着我大姐的面指着我的鼻子痛斥：“你记着，没有我你什么也做不成”。我“高贵”的面子怎能蒙受这样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当我的春节讪讪来临，我又羞臊了，难不成又要去蹭?还好，二姐伸出了援手，主动示意可以去她家过春节，二姐夫也颇欢迎，大姐也有此意，母亲正好来北京治病，好吧，亲人在哪里，就在哪里过春节吧!接下来接连的几个春节，二姐一开口，我便“爽快”答应，二姐夫是文人，一笔好书法，家里又是琳琅满目的收藏品，我这个中文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历史爱好者自然和二姐夫不乏谈资，渐渐的，我放佛成了二姐夫家颇受欢迎的春节“贵客”......

再后来，会众“收留”了我。在这个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物欲世界，还有这样一群不存功利、干净纯洁、追求高尚的人，他们对我的真诚、热情和种种帮助，让我既感动又惭愧，我并没有成为一个表现纯全的弟兄啊.....他们不过春节，但出于照顾情绪，也会在腊月三十组织聚餐......这下算是彻底不担心无处“过春节”了吧。所以，这之后，我常常想，最初的人们为什么“过春节”呢?我没有做考据，只是单凭个人主观觉得，一定是人们在漫长的时间里，无聊太多、艰苦太多、一度失去希望和盼头，为了给无聊艰苦的生活一个希望与盼头，所以约定了这样一个“春节”。果真如此的话，假如生活充满意义与美好，那还要“春节”做什么?

认识会众后不久，又一位英语老师在我生命中出现，为什么我和英语老师这么有缘?连我高中时期视为初恋的人，也是英语极好呢!第二位英语老师在确定我为托付终身的人之后，当年春节带我去面见她远在湖北随州的父母，随后的一年，她带我再赴随州，参加她父母为我和她举行的“盛大”婚礼，她父母在当地也颇有面子，那还能不摆上几十桌?

结婚了，不再住办公室了，租了小屋子，支家过日子。春节全家过，虽然全家就两人。炒几个小菜，蒸一条鱼、买一盘凉菜、品一杯小酒、和老婆吹吹牛、扯扯淡，小两口的小日子里的小春节也就这么过了......

再一年，我的小公举、我心目中世上最可爱的小女孩儿呱呱落地了。小公举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了，带小宝贝去通州姐姐们那儿过春节多有不便，通州的姐姐姐夫、小公举的哥哥、姐姐主动来我的小屋子，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至亲至爱的亲人共吃团圆饭，好像久违的春节味道又泛起了......每每举杯、微醺最美，只是每每在最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千里之外的那座凄冷孤独的坟，父亲一个人冰冷地躺着......“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要是父亲在该多好啊!”姐姐们也是每每把我心里要说的在团圆饭上对我说，我总是把眼泪憋回去，“微笑”着继续举杯......“散场”后，悲不自胜......

今年春节，我的小公举快两岁了，也跟着我们小两口“走南闯北”好几次了，带她旅行的顾虑没有那么多了，南国的舅舅舅妈发出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姥爷姥姥和大舅他们也齐聚过来，盛情难却。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带着团圆的期待，来到太湖之滨——无锡，第一次体验南国的春节，“千里赴吴中，南国正春风。”

春节四天，弹指一挥，最美好的团圆饭之后，或是在佳酿微醺之际，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是时光能倒流，我只愿回到2007年腊月，那一年父亲去山里干活攒了钱，我毕业后第一次攒了工资，那一年我曾跟父亲许诺：年货我来办;那一年，父亲要我把我唯一请到家里做客吃饭的那个我喜欢的女孩儿娶过门;那一年春节，又能弟兄两家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假如那一年归途中我不出车祸、姐夫不车祸身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也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我才发觉，一贯低调、看起来卑微的父亲，其实是我们家的精神领袖，他走了，就再没有谁能号召起家里真正意义上的春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父亲是水，他一生不争，却赢得了全家以及全村人的道德人心、赢得我们姐弟三人永远的尊崇;父亲是水，永远在我们姐弟三人的心头流淌，每年春节，这水流更是迢迢不断;父亲于我，是回乡的全部意义，也是乡愁所在;父亲还是我奋斗的意义，很多年，我奋斗的最直接的动力就是，要让父亲过上不用给别人干活的日子、要让父亲在人前扬眉吐气、要让父亲感受最鲜明的幸福......

我这十一年不回家的春节，我这十一年从未停止过的怀念。父亲啊，这十一年的春节，我从未到您的坟前烧过一张纸，但儿子对您思念的心是从未停止啊，我不要做虚浮的行动，做给外人，来证明自己真的很孝顺您，您不需要，也不希望我这样做给外人看，您懂我的心，我也懂您的心......我会继续好好的，虽然您不在了，但我依然不会忘记，我要用自己的奋斗，让您得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