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你若懂我，该多好

　　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张爱玲

　　你若懂我，该多好！念及这句话，定会有许多人，心寸寸剥落，眼泪层出，多少情感随岁月俱下，堕水成浆，也缚不住隐痛。那些逐放在岁月洪荒中的遗憾，随尘世流转，在万丈软尘中起起伏伏，隐隐灭灭，痛却着，怀念着，喟叹着，从前，终是回不去了。人，大多也就这么苟苟地读着别人的故事，无奈地携着自己的故事，忧伤以终老的吧！

　　小说《廊桥遗梦》写了一段悲怆的婚外恋。弗朗西斯卡为了不伤害家人，宁可永失所爱，留在日复一日死水般的婚姻里；罗伯特认为“爱就是尊重”，从此独自漂泊天涯，抑郁而终。古老的廊桥，孤独的远游客。两颗渴望的心撞出的火花，寻觅已久的灵魂找到了永恒的归宿，却不得不年复一年的缠绵思念，漂泊感伤的流浪情怀，刻骨铭心，凄婉绝伦……“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我今天才知道，我之前的漂泊就是为了向你靠近。”只此一句，便是一辈子的念！

　　四天，他们像初恋一样，牵手走过春意盎然的田野，无数次的亲吻、抚摸。这迟来的四天，足以将两人熔化合为一体，肉体和灵魂都深深地契合。然而，四天又何其短暂，让一个真实触摸的梦转瞬即逝。弗朗西丝卡在打算私奔的最后一刻挥剑斩情丝，罗伯特许下承诺，决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两颗心，就此撕裂，永不相逢！一段感情中，最痛苦，最无助的就是，发现首先背叛爱情盟约的人是自己，而永远得不到自己爱人的那份心情比千刀万剐更痛。地狱有十八层，前十七层都是肉体上的折磨，而十八层就是精神上的折磨，永不得摆脱。在罗伯特的懂得里，弗朗西斯卡开始了一生的十八层煎熬。也许是这场为时四天的情欲冲撞得太过于完满和稀缺，他们用尽所有力量将关于对方的一切揉进了自己的骨髓中，混合着血液奔流。只因，他们懂得，他们践约而行，彼此遥遥相望。二十年后，这场情欲交集终于煅烧出可以被称为爱情的物质，直至死亡，才让他们解除那个守口如瓶的约定。

　　佛朗西斯卡是少数能真正看清楚爱情真谛的人之一。她明白，爱不是为爱远走高飞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贯穿在爱情之中的亲情和责任。“我把生命献给家人，我想把剩下的交给罗伯特”。人，最幸福的事是心中一直有个人，最痛苦的事是心中一直想着一个人。她收到罗伯特离世前寄来的遗物时，懂得已经隔世——她终生那样爱着的承诺。这样扼腕的故事，岂止在小说里才有。金岳霖对林徽因沉默而深情地陪伴着，爱着，并随着今世的终结，把两人之间的秘密也一同带进了下一世。这些懂得都是那么深沉，含笑带泪！

　　在这个世界上，的确会有那么一个人，要比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懂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若有缘相遇，一个不经意的对视，就会令对方心灵震憾。只是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倾尽一生，也没能找到曾经从自己身上分割出去的那一半。我们的这一半往往与原属于别人的那一半相依，要依靠长久的时日来稳固结合，甚至永远无法真正结合。沁入骨髓的浪漫深情，带着几十年沧桑岁月的味道，从眼中涌出，泪水闪闪发光。要多少懂得，才能彼此知晓，拥抱着的，就是生命中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是世界上唯一的那个人啊！

　　若胡兰成能愿意真实听懂张爱玲的心音，张爱玲也不会那么独自萎谢了去。胡兰成的一句“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生生掠走了张爱玲一生的幸福。初遇的惊艳，并没有挽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盟约。他可以为她离婚，却只为她停歇了三年。可是，他是唯一懂她的人，她是甘愿委身于他的人。他懂她贵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贵优雅，也懂她因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仅仅这一个“懂得”，让她这份尘外才情顾及不了他的政治，他的家室，他的年龄，甚至也没想过要跟他天长地久，她只在乎他当下对她的爱，在能爱的时候，她倾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承受着世人的诧异，秉持着自己的超凡脱俗。在不能爱的时候，她依然用自己的稿费接济他，只因怕他在流亡中受短暂的静好日子里，他暂且忘了花儿们，引得她痴语“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她以为他从此真属于她一人！后来，面对胡兰成离谱地背叛，也只是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轻描淡写地就原谅了。她真切、痴迷的爱让人心疼，她真的是委屈的，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却装着几个女人！她本是高傲的，他竟拿她和俗尘女子相提。只因为她爱他，为他低到了尘埃里，他就可以这样地肆无忌惮地贬斥她。她选择了在他一切安稳的时候给他写了诀别信，终于亲手折断了自己的梦翼。在多年后的《小团圆》中，她剜心割肺的疼痛依然历历在目，却仍然无半句恶言。她心里一直装着他，为他，她没有留在大陆，也没有留在台湾，而是只身一人飘零去了大洋彼岸。她只是他扇落在墙上的蚊子血，她永远不会再靠近他！

　　世间的女子，莫不倾心真爱，没女子初始就愿意游戏红尘！世间女子，也大多清澈，为一懂字，甘愿倾付一生！若张爱玲有林徽因世故老道的特质，她便轻易过得了这一劫难，可她最欣赏胡兰成的也正是那种外人无法看明白的聪明。胡兰成最终在她孤独的，寂寞的，苍凉的性情上又盖上了一条雪被——悲凉！她的一生便是“普通的人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朵桃花”。她一生的悲壮，都是用自己的血泪来灌注的。你若懂我，该多好！在她那些孤绝的日子里，她一定这么追问过，只是她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一棵站在时光里想念的树，枝桠因心事太多而静默，不问欣喜，不问沉默，都已丢掉光明，找到平静，念与不念，默然心间。倘若郭沫若信守自己的话“我的生命是她救起了的……这是我的妻……你是我永远的惟一爱人！”便不会在生命的尽头还羞愧难当的吧？佐藤富子，这个他无数次辜负的日本妻子，他践踏了她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为他决裂家族，遭受狱灾，含辛茹苦抚育五个孩子，只因二十年患难夫妻的情意，让她坚如磬石般地守望那个不辞而别的人！

　　待战争结束后，她越过沧海去寻他。站在他面前，她热泪盈眶，有许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面对眼前站着的年轻的于立群和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风闻的流言竟成了事实！她心胆俱裂，痛不欲生。原以为春天来临，十一年的守候，等来的却是比严冬还要寒冷的心酸和失望。后来，他甚至躲避不见她。她历经沧桑，却只能站在红尘的肩上，看岁月带走记忆，飘逝远方。然而，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离开。她心中敞开了一道口子，血不断涌出，痛彻心扉。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希望他幸福。她选择了祝福，自己拾掇一地心殇，爱到陌路心有君！安娜最后对郭沫若说“你变了，变得慈祥了，你是会进天堂的。”她还爱着他，只是选择了不打扰，她是懂他的，而不久后就进了天堂的他是否真懂了她呢？

　　万丈红尘，千回百转，聚散寻常间，过眼云烟的情感，渐行渐远的往事，一点一点氤氲在她心中，不灭的只有当年的情书，尚留一息人间烟火的温暖。他献给她一首题为Venus的情诗：

　　我把你这张爱嘴，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血液儿化成甘露！

　　她为他颠簸了一个世纪，临终前嘴角挂着微笑，她定是念起了这首小诗，念起了这份让她为他抛弃了整个世界的悲怆！

　　然，剥开别人的故事，看到自己，却是想象多余眼域的。文字外，烟尘滚滚；文字里，那点娴静，不够晴好一寸天。忙碌中，她草草浏览了一下网页，与一位姐姐简单一句话，便下了，翌日，却收到姐姐的话“某些时候不知怎么就与你同步了。愿与你一起等待，等待黎明……有那么一个人，或许不会陪你笑，但一定会陪你哭。”她泪盈双眸，恒定地珍视于心。这些话，也让她一下子想到了他。

　　他不是陪她哭的人，也不是陪她笑的人，浅浅地存在，在那些清寥的时刻，亦靠不近。然而，他的声音，他的身影，却飘在了她眉端。她不问何时会销声匿迹，不问将来会抱憾终身，也不问该怎样相守，只在一场交集里，无边无际地放逐着自己。

　　许久之前，他的闯入，她来不及躲闪。她以初遇的惊异和沉淀的静怡与他同行。她的性情，注定了相识的波澜壮阔要隐于相处的微风细雨中，浓郁的牵挂也要隐于清寂幽谧中，她不张扬却异常笃定。她相信，有一种缘，就是用纷繁而漫长的光阴来煲熬那一瞬的契合，把一生都融入一个人的生命里，在灵魂深处与之共度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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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时常遁入回忆的途，把往昔提亮得声色并茂，一幕幕在眼前转换，却流景一般散落，被尘风吹远。她常常安静地行走，一个人穿过繁华的街道，一个人仰望晴好的天空，一个人淋一场漫无边际的雨……在那些情节里独自感受念着一个人的美好。

　　时间或许会让曾经淡色，也会风化一些记忆。那么多年，她把他装在心里，在幸福之外，感知落寞，在他的脚印旁印上自己的脚印，在夕阳下追逐他的影子……轻倚在时光的路口，她看着余霞染红的半边天空，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还有他的声息，她便能走过平湖烟雨，千山万壑，不是懂得，也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传说中的明媚，足够风干阴霾雨色，温润烈阳蒸腾。岁月，因为希冀着懂与被懂，便也莲花丛生了！

　　作者简介：

　　侯兰心，网名，橐泉钧天，四川人，从事驴拉磨盘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