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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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她要下线睡觉了，外面的夜幽黑又寂静，她的房间仿佛沉没海底半个世纪的轮船，一条添加消息的嘀嘀声敲碎了这静的夜。一个激灵，她点开了消息框，接下来的夜不再安静。 那一串数字熟稔于心，是他，她怎能忘记？虽然离开以后再没有联系，她才发现，原来人是不可以没有记忆的，那些无以遗忘的气味，仿佛魔咒，此刻禁锢了她的思绪。她没有同意添加，也没有拒绝，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路，关闭了窗口，随手关机。到洗漱间冲了把脸，水冰凉彻骨，她终于从恍惚中清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倔强地咬着嘴唇，忍住眼泪，但于事无补，眼泪疾风骤雨般簌簌地落。胸腔里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像一把经年累月插在胸口的匕首开始松动，在已结痂的伤口，抖落痂壳渗出殷红的液体。她仿佛看见那殷红的液体在慢慢濡湿她的胸口，一大片的血迹绽开在她白色的睡裙上。不是已经忘记了吗？不是早已云淡风轻了吗？怎么还会痛？ 环抱着双臂，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夜凉如水，她毫无知觉，游魂似的，痛疼能够让她忘记寒冷。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起了，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第二天，高烧40度，冰火两重天，她在医院难受得就要死掉。挣扎着挺过，她要他一句话。她没有想过，过去那么多年，他一条小小的添加消息，却能把倔强的她击倒。出院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天蓝的虚伪，微风习习。街上CD店隐隐传来铿锵而深情的音乐“……只要你也一样地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她回头找寻CD店，一回头仿佛时光静止了，涌动的人群，嘈杂的声响，瞬间屏住呼吸，等待着电影的开场。她如一个陀螺拽进时光隧道的漩涡。 灯火阑珊处，是他们的毕业聚会，KTV里光线昏暗，只有投影灯在晃悠。舞池中正是她握着话筒，深情地演唱，同学们各自玩着自己的游戏，掷骰子、玩牌、吃东西、喝酒、点歌，当然也有在听歌的。喧嚣热闹。她望着黑暗里的他，投影灯扫过他的脸，他笑着的侧脸轮廓温暖又好看，她深情地唱，“……只要你也一样地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眼里分明有泪溢出，光线迷离，没有人看见她的眼泪吧，她哽咽着有些无法继续。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站在了她的身边，握着话筒，将歌曲继续，他望向她，声撕剧裂地将女生的高音部分唱下去，他的眼神如他的歌声一样坚定有力量。她有些慌乱，顾不得脸上的泪滚落，顾不得自己唱不上的高音，和他一起大声唱，“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涌动，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他看见她闪着泪光的眼睛笑起来…… 寻着音乐她找到了CD店，坐在吧台，向老板要来那张CD，带上耳麦听那首曾经的歌，耳朵里是倔强坚定的歌声，脑海里却是从前的种种。 她哭着和他说，她是一个注定不会幸福的人。他一脸的疑问。她告诉他，最后她终将是孤单的一个……“可是我喜欢你啊……”她终于说出在心里久久缠绕的心事，泪如泉涌，再无法止住。他却笑起来，露出他可爱的虎牙，牵起她的手，“我也喜欢你……”有些失措，给她擦眼泪…… “你知道天涯海角在哪里吗？”他飞快地踩着单车回头问坐在后座的她。她只是笑，想要知道在他的世界天涯海角是怎么样的。她很早就查阅过关于天涯海角的地理位置。 “等我攒够钱，我要带你去天涯海角……”他一跃而起，风扬起他敞开的衬衫。她闻见他白棉布衬衫上洗衣粉的芬芳…… 回到家，开机、登入、添加，她要走尽她和他的缘。 “好吗？身体好些了吗？”一添加，他的头像就急切地跳起了舞。 “好，我没事。”她被这几个字惊住，这些年她想过无数次与他的重逢，她总想再重逢会有很多很多的话吧，现实总是与自己的想象背道而驰。 沉默，她似乎把他们的谈话一刀砍断了。看见他的头像，突然又扬起了嘴角。相片里的他成熟了很多，穿着西服，微微笑着，眼神一如从前的坚定，儒雅而又不失稳重。 “不喜欢西装男……”她发过去一个白眼的表情。 “呵，是因为方便工作……”他终于轻松起来，好像又看见从前那个俏皮古灵精怪的她，他面对着屏幕笑，是久违的如释重负。 …… 再见面已经是朋友了，好像那些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敢提及从前，小心翼翼地聊着现在和以后。 他的头像再次亮起，她却哑然失声痛哭。望着屏幕上那张新换的旧相片，心又在疼痛。他没有忘记他们的从前，总以为他早已把自己忘在天涯海角。那张相片是她告诉过他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张。 “我有话想要问你……”也许没有人能够懂得此刻她心里的疼痛。 “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是最了解她的，爱胡思乱想，又得不到答案，他都能想象到他不在她会有多难过。 “你爱我吗？”她一个冲动又问了这样傻瓜般的问题，和当年一样。 “爱！”一个字一个叹号。是他这么多年心里的声音，他明白自己的心。如果他们相对而坐，她当面问他这个问题，他会将自己的心从胸口掏出，让她看见他爱她的心有多赤诚多热烈。 “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爱是要在一起！！！”她听见心里碎掉的声音，胸腔里是撕裂般的阵痛，眼泪无声地落了一键盘，她没有发送，又逐个删除，捂着嘴，跑进自己的卧室，一头倒在床上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痛，痛，很痛很痛。是他负了她？还是她负了他？原本就是注定不会幸福的人，原本就是最后孤单的一个，为什么还要去爱？不是从小就做好了准备要一个人走到底的吗？不是说好了，爱到不能再爱就放手吗？为什么还要这么纠缠？是她负了他啊！是她负了他！明明知道结局，明明知道爱的那边是断壁悬崖，却还要心存侥幸去贪恋那片刻的幸福，却还是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往下跳，飞蛾扑火，两败俱伤。生活哪里逃得过现实的征战？！是命运负了他们！ 他翻看她的朋友圈，看她这些年的生活。离开的时候她答应他，会好好的，去坚强。他看她每一张相片，阳光俏皮，她的笑是冷冷清清的欢喜。他却能感觉到她笑着的眼睛里的想念和忧伤，每一条文字都有思念的气息和浸透的悲伤。他明白她的欢喜是不认输的倔强。突然他看见某天深夜，她发的一条朋友圈，“你欠我的天涯海角什么时候还？”他停在那里，想要给她回复。可是他又能回复些什么呢？他终归是欠着她的。他想说，对不起；他想解释，后来父母逼着他去相亲；他想告诉她，后来他与他的妻子结婚了，她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姑娘……他望了望睡在身旁的妻子，柔肠千缕，手指却动不了，还是什么也不要说吧，他给她发去合掌的佛礼，是想要告诉她，“对不起，我一直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只是对不起。”……他又望了眼他的妻，“也许这辈子也不会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去爱了……”时光隧道也一样把他拽进了漩涡。 南昌的冬天冷得不可一世，好像每一个人的世界都在地动山摇，湿冷湿冷。起床的闹钟响起，天还没有亮开，他先醒来，蹑手蹑脚地把闹钟按停。外面似乎下起了雪粒子，噼噼啪啪敲打着窗瓦。是周末，原本可以好好睡个懒觉，但她报了周末的培训班，无论天晴天雨，无论酷暑还是隆冬，他坚持送她到校门口的公交站，赶上公交去上课。不想让她孤单匆忙地一个人赶路。她还在睡，刮了刮她小小的鼻翼，“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准备早点，等我回来，要按时起床，不然就赶不上公交了……”他知她身体不好，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出门下楼，骑着单车，到那家她最喜欢吃的千里香馄钝店，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钝，用他照着她喜欢的样子为她挑选的保温盒装好。满满的滚热的，一如他的心。他在冰天雪地里呵着白气，踩着脚踏车带回来她爱吃的热馄钝……送她上了公交，却看见她不愿分开的愁容。他冲着她笑，在自己的嘴角画着弧线，示意她要开心，她看见他滑稽的样子噗呲笑出了声……公交开动了，他追着缓缓开动的公车，下着雪粒子的冬天，窗玻璃上水雾朦朦，他在她看得见的车窗上画完笑脸，画完一颗心，写完HAPPY……她的眼里心里全是幸福，转眼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她急切地开窗找寻，她看见他在风雪中等着她，他知道她一定会回头与他挥手告别让他安心…… 他像做了一场梦，醒来，睡在身旁的妻已经有了轻轻的鼾声。原来只是梦一场，从前的种种已经足够美好，只是注定的失散无可奈何。他知道就像当年他在风雪中等她回头一样，这些年的她也一直等在风雪中，她要一句他的“再见”，让自己安心。 原本以为他早把他们的从前忘在了天涯海角。收到他欠她天涯海角的回复，没有只字，没有片语，只有双掌合十的南无阿弥陀佛，她懂他的抱歉，她懂他的身不由己。欠吧，继续欠着吧，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他们都说他不爱她，只有她懂他的爱，只有她真真切切地感知过那份爱，却又抵不过岁月地磨噬和那无岸的相思。她心已安，她有了他的答案，是那一个字“爱！”她与他说再见，然后将他删除，不打扰，是她最后的温柔。 生命如昙花。她要离开这里了，坚持地挺过，不过是想要他一句话。现在要去履行小时候倔强的决定，一个人走到底，一个人走向黑暗。而他不过是途经了她的盛放。闭着眼睛，吸氧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在弥留之际，她想着她要去天涯海角，脱离这肉身，她便可以跨越千山万水，眼角有泪划过，终于长长的睫毛不再抖落这一生纠缠的泪。是谁在这个世界画下命运残忍的弧线？ 她背上她的琴（情），灵魂飘荡到有大海有巨石的天涯海角。他与她，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阴阳两世。午夜时分，她飘在海面上，低吟浅唱，是那首《相思》用她前世学过的音律，给这首诗谱曲，是暗淡、忧郁、悲痛而又凄凉的羽调式。夜夜在巨石上抚琴吟唱，伴着涛声，伴着月华的阴晴圆缺。“人说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她知他会来，所以她等…… 多年以后，他已是50岁的中年男人，两鬓有了白发，若隐若现。儿女都长大成人。但他记得他们的约定。“50岁的时候，无论在哪里，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要来找我啊……你要记得来找我，不然我就去找你……”她咯咯地笑，眼角的笑花凝成小小的酒窝。他去找她，只找到开满雏菊的坟头，那些雏菊花儿倔强地笑在阳光里。他从她母亲手里接过她生前写给他的信，一页页写满了她的相思。有泪划过那张沧桑的脸。 他带着它们去了天涯海角，他知她还在等他。午夜海景房外面，听见她凄婉的歌声。他循着琴声来到天涯石，在那里将他回于她的信笺叠成一只只小船。将他的思念乘了小船抵达她。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一生他与她都在这一条船上，相思无畔。 “对不起，没能带你到天涯海角……可我来了……” ……只要你也一样地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海浪拍打着巨石唱着他们年少的歌…… 编辑点评： 天涯海角，你等我的地方，也是我给你的“爱的理想国”！世上哪里有命运阻隔，世上哪里有无情的遗忘！世间有爱，有情，有天涯海角为你停留，这或许才是爱的含义，只有爱才能伴你走一遭生命的旅程，只有背负才能纪念你的诺言的美丽，我不在乎时光，我不在乎命运，我只是相信着憩息于属于我们的天涯海角！读完未央的《天涯海角》就被作者的文字与思考紧紧抓住，仿佛年轻的心被再一次唤醒，仿佛我们自己也是主人公，走过自己的生命。引人入胜的情节安排和恰如其分故事内容，情感表达强烈而有依托，让整个故事真实感人，故事一气呵成且回味颇深。这得益于作者思绪的完整性以及故事的完整性的统一，于是一个没有最终在一起的爱情故事却在广阔的时间背景中连贯着更深刻的爱，充满爱的光辉，充满人性的美。可见作者对于情节安排的拿捏很有水准。作者对于表现手法的运用与内容的安排也是恰到好处，是一篇值得细细品味的好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