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父爱中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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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结伴旅行，晚间她冲完澡走出浴室，拿开身上裹着的浴巾，我眼睛倏忽滑过她身体的瞬间，我怔住了；不，不仅仅是震惊，夹杂着还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感觉。在她苗条的躯体前面，一根诺大的刀疤如电流穿过我的视线，我竭力回避不想多看。这是我有生以来看见的最大手术疤痕，从心口下延伸到肚脐处转折到肋骨下向腰间延伸，如一根细麻绳迂回捆绑，成丁字形切割了胸腔以下的部位。 “呀！这么大的伤口？！”我不禁脱口而语。 她轻轻一笑，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刀痕，用平静的几乎是不屑的口吻回答：“是啊。我现在是活第二世人呢！” 躺在床上，她向我毫无细节隐瞒地娓娓讲述自己的肝脏移植经历——她，还有她父亲的故事，不时触动着我，动情处眼角模糊。这个年龄小我多岁，相貌姣好、身材健美，平日注重打扮、乐观开朗、工作积极负责，精神面貌和常人不差一二的她，经历的磨难常人不可想象。一个柔弱女子，是什么力量驱使她战胜残酷现实带给身心的摧残和折磨？ 就在十多年前，那时她才二十有七，结婚时间不久；一次感觉身体不适，继而病情发展迅猛，淋漓鲜血从口吐出，严重时用盆钵滴盛。家人慌了手脚，送当地医院就诊检查，结果如一把榔头狠狠敲击在家人头上：本地医院无法治疗，送大地方医院除非做肝移植手术，否则性命不保！大夫的话如晴天霹雳，家人如万箭穿心。绝望中，还是绝望。没想到如神话传说的，之前只在媒体报道和影视剧中才有的悲情的肝移植故事，今日竟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手术风险、手术费用、排异反应，还有器官来源诸多问号，像蚁群吞噬家人的心脏。出身农村的年轻丈夫吓傻了。母亲落泪六神无主。素日寡言的父亲开腔了：“那么，若做肝移植的话，能有多大的把握？” “百分之三十或者三十五吧！” 小医院的大夫，回答只能算作参考。 父亲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亮光，毅然决定，去西北地区器官移植技术最高的医院，给女儿换肝。 时间就是女儿的生命。父亲一刻也不愿拖延。带着女儿踏上了去大医院的求生之路。做了各项指标检查，医生建议尽快手术。也许是父亲的执着感动了上苍，配型化验报告令人欣喜：配置器官来源有望。 医院安置好女儿。父亲东奔西跑筹备手术费用。保守医疗费二十多万元，这对落后地区的普通家庭，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那时八九十平米的单元房价也不过六七万元。好在家里有点积蓄，但要筹集全部医疗费用，还得绞尽脑汁想办法。两千年的初期，没有完善的医疗保障体系，也没有滴水筹等公益爱心活动，但父亲有坚定的信念：女儿的生命，必须延续！他做好了卖掉住房的计划；哪怕卖了房子住帐篷、住野外，也要家全人全。亲朋好友知情摇头叹息，最亲近的亲戚劝说父亲放弃手术治疗，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都没能力给媳妇做手术，你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还要吃饭，冒天大的风险何必呢？万一人财两空，不是自讨苦吃吗？”舅舅竭力劝说父亲。 “有我一口气，就有女儿的命在！”父亲强硬而果断地说，“哪怕是我死，也得换回女儿的命！我必须这么做！花几十万哪怕能延续女儿几年的生命，那也值得，我也是无怨无悔！再说难听一点，哪怕她下不来手术台，最起码我尽心了，这样我就心无所憾！” 父亲，给了她战胜病魔的力量。当她看到日渐憔悴的父亲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手提一黑色塑料袋大叠的钞票时，悲喜交加。父亲为了她，多么不易！她调整心态，一再告诫自己必须振作，坚强，努力配合医生手术，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父亲沉重的背负；她好好活着，就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 肝脏移植手术长达十几个小时，她从清醒到恍惚，不知天上人间，性命交给上天，但愿天随人愿。而此刻手术室外的父亲以及其他亲人，漫长的等待又是怎样的煎熬？身体虚弱又导致并发症手术。父亲二十四小时病房陪护不离寸步，他事事巨细放心不下任何人，生怕有一丝半点的疏忽和闪失。熬过难熬的排异反应，被狂风摧残的树木生出了新叶，一天天有了生命的活力。父亲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只是满头如一夜梨花盛开，在医院的时间，他猛然老了许多。 医院数十日，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足形容父亲承受的巨大心理疼痛。祸不单行。在她手术期间，奶奶去世了，父亲强忍丧母的痛楚，在女儿面前强装欢颜，内心却是如锥刺的痛。父亲自幼丧父，母子相依为命；他从小学会了养家，学会担当，他是母亲的全部依靠。吃苦受累兴家立业，日子刚有起色，家中却风云四起。身为孝子的父亲，为了陪护心爱的女儿，忍痛愧对老母，没能在临终前看老母一眼，没能为老母送最后一程；他把悲痛悄悄埋在心里，祈祷上苍饶恕自己的自私和不孝。这时的父亲，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母，正如右手和左手，断掉哪一只都会是一样的痛彻心扉；只是女儿太年轻太年轻，她如初开的花朵，怎能芬芳未尽就夭折在狂风暴雨中？女儿，更需要的父亲的呵护！老母啊，恕儿子不孝，他日黄泉路上儿再陪你吧！ 生命总会出现奇迹。看今日，不知情的人谁会相信她命运多舛？有人问她，良好的精神状态是如何保养出来的？她说：父爱！还有心态！她良好的心态是父亲帮助引导的。 十多年来，她和常人一样地生活，工作。而父亲从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帮助，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买药缺钱，父亲帮；买房子缺钱，也是父亲帮；甚至装房子买家具，父亲也会帮衬着她。父亲靠一份普通工资收入，积攒下都帮了她。她对父亲说，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去几个想要去的远方。父亲赞许支持。只要她好好的，父亲帮什么都愿意；只要父亲有一口气，一定帮她实现夙愿。 也许是父亲人格魅力的感染，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后的感悟，她坦然，豁达，从不自惭形秽，用阳光的心态浇灌着生命之花美丽盛开。 她对我说，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回，死亡对她来说一点都不惧怕；只要认真活着，开心活着，不斤斤计较，不唯利是图，少生气少伤身，这样才对得起父亲和自己。她没有输，父亲也没有输，能多活十几年，已经是赚了。 “说你不幸，其实很有幸！虽然你曾经饱受磨难，但有幸遇到了一个伟大的父亲！父亲的爱撼天动地，是他延续了你的生命！相信你的生命会永放光芒！”听她讲完父亲和她的故事，我由衷地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深表敬意，嘴里言不达意地发出感慨。 她大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谢谢姐的吉言！没有父亲，今天和你结伴旅行的人就不会是我了！哈哈……” 至今，我亦没有见到过她的父亲。我有时会想：都说父爱如山，父爱是海；她父亲的爱，该用什么来比喻更确切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