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一木
萋萋菜 几十年过去了,它还是我童年时见到的老样子。叶子边缘长满了刺,却又在夏季开出淡紫色好看的花儿来。它的茎把花托举在头顶上,似乎是怕花儿受了委屈。 那时,因为它的叶子上有刺,我一点也不喜欢它,甚至都不愿碰到它。独独觉得它淡紫色的花儿很好看,用手去摸,像丝绸一样柔滑,有点凉丝丝的感觉。它的家族很强大,沟边、坡地、田里随处可见。它是贪吃的猪的最爱。我常把它连同别的草一起割回家喂猪,割的时候也是很小心地去拿,生怕扎了手。回到家里,我把篮子里的草扯出一些来,扔到正在圈里睡觉的猪跟前,那头猪似乎是闻到了青草的味道,连忙拖着肉嘟嘟的身子爬了起来,大口咀嚼,嘴巴还发出很大的声音。我看它吃萋萋菜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扎嘴,还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给我看。我没吃过萋萋菜,自然也不知道它的味道。 有一次我割草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了,母亲就在门前顺手摘几片鲜嫩的萋萋菜叶子,放在手里搓揉出绿色的汁液,把汁液抹在我的伤口上,又把揉搓过的叶子放在伤口处,让我按一会儿,手指果然不流血了,过了几天,伤口就好了。 小时候村里大多都是草房子,房前屋后的树多。马蜂窝也多。屋檐下,树枝上到处都是。谁要是从马蜂窝附近经过,马蜂冷不丁就会飞过来,在你头上脸上给你一钩子。我常常逞英雄,拿根竹竿子去戳那马蜂窝,然后撒腿就跑,总能听到马蜂骂着追上来。因此,我的额头、眼睛、两颊都被马蜂狠狠地亲过。有时眼睛肿得都看不清路。母亲用萋萋菜的汁液给我敷在红肿的地方,没多久,不疼了,红肿也消了。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又咽不下被马蜂欺负这口气,因此,眼睛肿得看不清路也就成了常有的事。我怕母亲责骂,就自己去摘萋萋菜的叶子来消肿止痛。 从那以后,我对萋萋菜有了好感。觉得它像一个默默奉献的人。长大后,我才知道萋萋菜不仅可以止血消肿,还是很好吃的野菜。在春夏季节,采鲜嫩的萋萋菜,放入米汤里煮沸,撒上盐,味精,香油和葱末,便是味道鲜美的菜粥。 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受伤流血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萋萋菜。然而,在这座我居住的小城里,来到我身边的却是碘伏,消炎药,止痛药之类的药物。萋萋菜还一直住在乡下,即便村子里的人都涌入了城市,它也不愿离开。 洋槐树 洋槐树的枝条上有刺,刺都长在叶子的根部。每到夏天,枝条上就垂挂着一串串白色小花,周围的空气变得香香的、甜甜的,招来成群的蜜蜂。洋槐花,摘了来做槐花汤、槐花糕,都是极好的美味。 村子里,家家都有几棵洋槐树。一处大宅子的前面,也有一棵洋槐树,有一个大人的怀抱粗。灰褐色的树皮,裂纹也多。夏来开花,秋来结果。宅子上住着一大户姓张的人家,好几十口人。倒也是人丁兴旺。 几天前,他们这个宅子上的一个男人死了。他是第十个,刚过完五十岁生日。还有一个弟兄也生着病。家人都说,只怕也会跟着刚死的兄弟去了。村里的人都说他家的宅子有问题,风水不好。要不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死人呢?住在最前排的老大,五十八岁就死了,听说是肝癌晚期。没过几年,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去了。一个也是跟他父亲一样的病,另一个是出了车祸。接着,就是他的堂兄弟,病死的病死,车祸的车祸。生的病都是一样的肝癌,车祸也相似。都是别人撞的他。最小去世的才二十多岁,刚结婚。 这处宅子变得越来越神秘了。小一辈的子孙能买得起房子的都去了县城。谁都不愿在这里住下去,宅子似乎是感染了瘟疫一样使人害怕。就连村里的人家串门,也不上这处宅子去。听村里的人说,多年前,他们家盖新房,就去挖这棵洋槐树做屋梁,那时洋槐树正开着花。一锨挖下去,从土里扑棱棱飞出一窝白鸽子。似乎是那些落了的槐花成了精,到了泥土里变成了白鸽子。没多久,他们家就开始死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也有人说,他们这宅子前面原先是一座乱坟地,这棵洋槐树最初就长在坟地里。坟地边有个大坑。每到清明,就有人在那儿哭着烧纸钱。所以他家的阴气太重。 就这样,越说越邪乎,那棵洋槐树就成了罪魁祸首。可谁也不敢动它。洋槐树如今长得更粗了,炎热的夏季枝叶如盖,似乎要为那附近的人送去更多的阴凉,冬季落叶满地,也只剩那些虬曲的枝干听着风声。依然是循着季节开花结果,好像村子里对它的传言,它也不去做出辩驳,也不觉得委屈,只管过着自己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