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机：我的生命伙伴

　　一

　　录音机，在我的生活中，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

　　应该说，录音机是我的好伙伴、像兄弟。我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我爱音乐，酷爱；在许多爱好中，音乐是我的第一业余爱好。几十年来，音乐与我几乎天天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录音机也一直伴随着我，从1985年有录音机算起，她已经陪我度过30年的人生风雨。

　　问题是，音乐本身没长嘴巴，自己不会说、不会唱、不能播。录音机就像音乐的替身、化身，跟着音乐“沾光”，两者一起成为我的最爱。

　　其实，此前也听音乐；小时候，是先后收听有线广播和家里的收音机；1982年毕业工作后，买不起录音机，小的也不舍得买。好像县城也没有卖的，没见过。所以，只买了一个袖珍收音机。其音质音色，或曲目范围、选择的权限，都无法与录音机相比；被动，没有主动选择权。

　　第一次接触录音机，是1981年夏天我读工业大学三年级时，回家休暑假，在哥哥任教的烟台市牟平县18中（埠西头公社）校内、哥哥的宿舍里。那是我专门去哥哥学校玩耍，假期闲着没事干，就骑自行车顶着烈日去了20多里外的埠西头。那个录音机不是哥的，是借学校同事的。准确说是个单放机，只能播放、不能录音。

　　见我去了，哥临时去借录音机，说咱俩放歌曲听。我俩热情高涨地播放录音机，都是当时的热门歌曲、新老歌曲，还有部分中外电影插曲、主题音乐，比如流浪者插曲，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苏联歌曲，以及我国老电影插曲和一些老艺术歌曲等。确切说，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歌曲、流行音乐的提法。

　　这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录音机，印象特深刻，故然至今记忆犹新。那样式再简单不过，粗糙的机壳、通体乌黑，用很普通的塑料制成，看上去土里土气，远看像一方灰黑石头；可在当时我的眼里，那是很高档的东西。哥俩坐在破旧的床铺边上，一起兴奋地摆弄录音机，觉得新鲜又神奇，边欣赏心爱的音乐。一下子听到了多少年里喜爱、想听、却很少听到的美妙歌曲，我简直有些欣喜若狂、如痴如醉，真是极大的享受。那份快乐愉悦，至今仿佛依然驻留心间、挥之不去。遇到特别喜爱的，我就商量哥一遍遍反复收听，简直过瘾极了。

　　那时候，仍是计划经济，国家处在政治经济转型的起步期，眼前的一切还是旧的。新歌曲很少，平时各种媒体听到的歌曲，大都是老歌旧曲。录音机磁带自然不能例外。但是，那些老歌曲，却是我们一直特别钟爱的，可谓个个经典。

　　去18中大有收获，不虚此行。偶然间，意外结识了录音机，大开眼界。记得，那时候我们大学校园里，都见不到录音机的影踪。所以，我们是无比地喜欢与欢喜！但是仅仅止于喜欢；尽管艳羡至极，垂涎三尺。但却没有奢望，想都没敢想自己能有个录音机，根本买不起。那时候还吃不好、穿不暖，肚子刚刚填饱呢。

　　二

　　直到结婚后，1985年才买了一个便携式收录机，兼有收音、录音和放音功能。

　　两个喇叭，也算立体声了，但属低端。100元左右。我省吃俭用半年，才能攒出来；又新成家，什么都得花钱；正是手头紧张的时候。记得，我狠狠心买了三盘音乐磁带：河南孙英华的个人专辑，俞丽拿独奏小提琴、上海交响乐团协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协奏曲，安李和蔡其明演唱由世界名曲改编填词的名歌《世界名曲新唱》。和店员反复砍价，才特价优惠到约13元！

　　别少看这点钱，可是一家三口一周的全部生活开销！而三个带，却只能听到20几首不好吃、不能穿的歌或曲。记得，买回来时，妻子脸红脖子粗地好一顿严厉批评，事先她叫只买一盘磁带；说为什么多买？你一下子听得了那么多吗？一盘一盘买不行吗？

　　这小收录机功劳不少。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听一会儿。先选台，看收音机里有没有好的音乐节目？没有，就播放音乐磁带，反正每天都要欣赏音乐。一为休息，二来是享受，愉悦身心。录音机真是太好了。想听什么歌曲，就放什么；想听多少遍，就放多少遍，随便你。她使我每天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欢欣、陶醉。啊，音乐，我爱你！五体投地！

　　此外，也收听英语讲座，广播电台的其他各类节目。后来为了省钱，就自己录音乐，录收音机和电视机里的歌曲。自己买空白录音带，海洋牌的2.5元一盘，时长一小时，比原声带要长些，质量也很好。至今30年了，音声仍然清晰，当然，原有莎莎啦啦的噪音也在。

　　1987年，广播、电视都在举办“乐圣”贝多芬（1770—1827）逝世160周年纪念活动，中央乐团交响乐队和上海交响乐团，都在演出贝多芬交响曲系列音乐会。那段时间我便成天忙忙活活，追随其录制全套贝多芬交响曲，每天都录音。自己录当然音质较差，也录进了室内噪音。但是节省开支，同时收录了更多曲目。没办法，不舍得全部买原声带；也买不起；而且买不到，县城或烟台市这样的小地方，外国名曲磁带不多不全。

　　我的交响乐启蒙，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小录音机是头号功臣。

　　我总是趁着出远差，去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买外国名曲磁带；记得头几次去京沪津，音像店里琳琅满目的外国名曲，简直让我眼花缭乱，每去一家就逗留几个小时出不来，从头至尾挨片看过去，满心满脑子是饥渴、艳羡、激动与惆怅！因为每次只能买寥寥几盘，哪有银子？有时买了还不敢告诉妻子，怕她唧唧歪歪，吵架上火的，就悄悄买回来，反正她不知道哪首曲子是新是旧。经常是，我出差回来，她就粗着嗓子问：买没买磁带？是不是又偷偷买磁带啦？买没买书？那语气眼神，仿佛我是个惯犯！我便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没买。然后，开始播放出差在外早已急不可耐想听的美妙音乐；一边反复欣赏新曲，一边把玩阅读一纸曲目内容介绍，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买磁带出店以后，回住处路上，在宾馆里，在归途车上，总是手拿磁带摆弄来摸弄去，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即赶回家播放收听。

　　您看，是不是这样偷偷买带，偷偷欣赏好？满家愉悦，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如果实话实说，可能又得吵架、生气、上火？尤其是，这样的战火硝烟完全破坏了音乐所带来的欢乐与迷醉。可见，有的时候，有些场合，谎言比真话要好！是不是？哈哈。

　　偶尔也遇上妻子爱听的。那么，这个带就买得超值了！比如前述三个带，一家人都爱听；这并非偶然、巧合。其实，我买磁带时，并不是只管自己的喜好，而是尽力估计猜测一家人的口味，力求更多地兼顾三人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感觉。我的音乐爱好与欣赏，给妻子的音乐细胞增添、提升不少；特别是，捎带培育出一个小乐迷儿子。现在，儿子基本与我同样酷爱古典音乐；我们爷俩能尿到一个坑里。当然，许多名曲妻子依然不爱听。

　　去烟台市里出差，办完事后必定步行很远，穿街走巷去几家新华书店和大小音像店“看”磁带——不是买，买不起、不舍得买，关键是手上没钱。近处出差，就那么一点钱，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易做手脚，无法“贪污”占为己有买磁带；所以，只是看看，反正看看不花钱！有什么磁带心中有数，开眼界饱眼福，给自己的渴望与垂涎解解馋。所以经常是，趴在音像柜台上老半天，聚精会神地一个个欣赏、品味，独奏、指挥、乐团、录音公司等一路考察过去，心里流着“哈喇子”；一次次叫售货员拿出来磁带欣赏、摸弄，售货员大概还以为我要买呢，哪知道长得人模人样的我是个穷光蛋。边看边在脑子里，饥渴地想象其音乐（要买的磁带都是听过的特好曲目）的迷人魅力；百看不厌、心里隐隐作痛。最后，谢过售货员，总是两手空空，怀揣无限失望、艳羡与惆怅走出店门。我在心里说，售货员小姐麻烦了，对不起；我想，她看着我的背影心里一定生气、看不起我！

　　当时，烟台市磁带是5.5—6.5元钱一盘，最贵的世界名曲磁带是6.9元。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盘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合唱，欢乐颂）》，每次到烟台出差、办事，都不忘去看看，还有没有、卖没卖光？一去就在那里看老半天，趴柜台上舍不得离开。几年里，出差烟台时多次专程去“看望”她；看也白看，最后还是郁郁怅然地离开。后来，终于说服妻子，买了这部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交响乐原声带。其实我也理解她，对于一般家庭，是用这6.9元买9斤猪肉，还是买一盘时长70分钟的世界名曲磁带？答案不言而喻、没有任何悬念或犹豫。

　　我一直没有别的零花钱。除了一日三餐、穿衣，我的零钱全都买了书刊和音乐磁带。

　　直到前年为止，我在外办事、或搬运东西，夏天无论多热、我多累多饿多渴，从来舍不得买冰淇淋和雪糕，连一元一瓶的矿泉水也没舍得买；想忍一忍坚持一下，回家随便吃、随便喝。自来水烧开了2000斤才2元钱呢！

　　你，钱不花留着干什么？买书和磁带啊！

　　三

　　人的欲望可能永远不会满足。我大概也是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开始，觉得小录音机新鲜又满意，没有比较，觉得播放音质也不错；播一般歌曲尚可。但是，放交响乐就明显力不从心、严重不称职了，低音高音解释都不够清楚明了。有时路过街边店，听听其门外的落地大音箱，才知道两者差距有多大。所以，不久便开始眼馋大型立体声录音机。每到商场，总是不忘到家电音响柜台溜一圈，仔细端量那些中高档录音机，一边垂涎三尺。并要站在柜台边，聆听一会儿高档样机播放音乐的上佳效果。就想，这台录音机若放在我家里就好了！

　　买小录音机约两年时，终于如愿。

　　1987年，租住在牟平拖拉机站后面集庆里村的公房。接近一年来，无数次与妻子探讨，自然花费无数口舌、心思，很复杂曲折的过程。甚至把我不吃烟、酒也很少喝作为理由，说就这么个“高雅”爱好，你看看别的男人有几个有我这么崇高的品位与格调（不要笑）？人家成天抽烟喝酒的一年得多少钱？你就算我抽烟喝酒了，把这个“省下来”的钱，买成录音机；而且，录音机不是我自己的，全家人都能听。5月某个星期天，我们骑自行车从岳父母家返回，归途上一直在协商此事，终于做通了妻子的思想工作。天近傍晚，牟平县社商场快要下班了。须赶在下班前买回来。时不我待，激动万分的心情，令我已经无法待到明天再买！我周身的热血在沸腾！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况且，怕她明天早晨醒来变卦怎么办？于是立即行动，骑车去了县社商场。是心仪已久、早已选定的夏普牌台式收录机，为国内组装，1060元。没舍得买原装夏普1200多元；虽然只差140元，别说妻子不许买，就是她让买，我也不舍得！那140元可是我一个半月多的工资！我的基本工资是52.5元，加上各种补贴、奖金还不到100元。原装进口和国内组装的质量差不多少。

　　该机是双卡四喇叭立体声全自动。设计美观大气，一看就是标配的豪华版。全自动，一切操作都可以预设为自动作业，比如，自动选曲，定时自动开机、关机，定时自动播放、自动录音，而且兼容支持播放普通带、金属铁带、铬带等各种磁带。这是当时最漂亮最流行的一款收录机。音色简直好极了，播放任何音乐皆能精确、完美地表达，不差分毫；高音区明亮华丽清澈剔透，低音区浑厚粗犷激越雄壮。

　　其实，买之前当然颇费思量，上千元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在说服妻子的同时，我自己也在犹豫、矛盾，不太舍得，特别是究竟值不值得花这么多钱？就为这个“声音”艺术？为几首歌曲？

　　谁叫我酷爱音乐呢！我的原则立场是，高标准，定位高端；不买则罢，买就一次到位，免得像买小录音机后，过一阵又后悔，决策失误，重复购买，造成浪费。

　　当时，别说1000元的录音机，买500元大录音机的家庭都很少。一般都不舍得买这么贵的，大多是三四百元以下的大型台式录音机，看样子不错，但音色不行，也用不住。

　　去之前，妻子再三叮嘱：一定不准超过1000！超过则意味着要举债。其实，她的主要意思是，不舍得花这个钱，如果一个不花、不买最好。她每花一分钱都得算计一番。

　　很快便买回来了。我去时已经开始下小雨，星星点点的；其实下午一直在云天。回来时，雨有些大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一门心思回家收听我心爱的音乐。当我满腔热血风风火火地抱着收录机进家门。哪知道，妻子劈头就问，多少钱？我说1060元。她脸马上拉下来，“不过了！”她没好气地把正在做的面食炊具往边上一扔，开始闹情绪。说了许多气话。然后，停止做晚饭，气呼呼走出门去。

　　雨还在哗哗下。我跟过去，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要干什么？她蹲在院子里就开始哭。旁边是我自己种的满院子各种蔬菜瓜果，墙头上也爬着芸豆藤、牛腿瓜蔓。在小雨中，我怎么说、怎么拖她都不回家。便只好找来雨伞，立在她身边陪着。“还有心思买录音机，”她边哭边说，“家没个家样，连个房都没有，成天过个什么日子？你哪有心思听音乐？租住民房2年，搬了3次家。搬一次家，脱几层皮，上多少火，遭多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