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情
许多年前,我从这里离开,离别那一刻,满是牵挂。许多年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归来后,充满惆怅。秋阳照着我沧桑的身影,许多年过去了,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照着土生土长的我,故土的草木,接纳了我那飘泊的灵魂。 风泛起沉重的往事吹过屋脊,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真有着回家的感觉。只可惜这房子已不是我的了,父亲去世后,大哥早已把它卖给了一户姓罗的人家,眼前的一切竟变得苍凉了起来。我只感到风还是这样吹,把前尘旧梦吹醒,把心中的往事吹醒。我站在屋脊后面的一个土坡上,感到回到了自己的房前屋后,双脚融入了故土,一地衰草,满地苍茫。那些秋草叶上露珠滚动,露珠儿与草相伴一生,湿漉漉的。草或青或黄,或高或矮处处充满野性,在泥土中生机起来,它熟悉故乡的方言,了解故乡的风土人情,熟悉故乡的山川河流。风袭击过一回,依旧;雨浇打过一回,依旧;烈日暴晒过一回,依旧。草的一生,始终做泥土的主人,逆境困境它要破土而出。静静地长在那里,不言也不语,散发着本有的清香。我眼前的秋草,仍保留着几分静美和超然。 我想,这些草儿和露珠儿一定是有故事的,只是它们的故事不被人知。在时光中,它们都是岁月的过客,草木一秋,从岁月中来,又往岁月中去。从雾到水珠,它经历了怎样的生命轮回,最后,不离不弃投入到草的情怀和草拥抱在一起,最后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草的命运中。两种不一样的内置,逆向而行,像被命运一分两半在不经意间又成了同一结合体,深沉于自己的梦中,草和露珠有着怎样的一种情怀。 太阳爬过屋顶,那些青瓦,感受着丰满的阳光,彼此默契地挤在一起,像亲密的一家人,难以分割。世事变迁,这栋房子,有过自己独有的兴衰与荣耀,这一切,都写进了家族的历史中。那些青瓦,在年轮中形成了某种层次上的参照,颇有岁月感。父亲过世后,我再没有回到这里,房子卖掉后,我便成了无根之人,对家的思念又变成了一种渴望。 望着伫立的房屋,心中又升起了遥远的回忆。那每一片瓦,都为我挡过风,遮过雨,曾留过我生活的痕迹。离别的头天,我也是站在这里,总想把老屋的影像定格在记忆深处,身为庄稼汉的父亲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一笑了之。父亲的眼神,在炽烈的阳光下和岁月交织在一起,让我心头更加惆怅。父亲的一生,把漫长的岁月当烈酒,喝下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在醉与醒之间,他又把喜怒哀乐融进身体里慢慢消化,他愁眼笑时的双眸,撩起了心中难安的思绪,离开的刹那,想不到是和父亲的永别。 想起父亲的点滴,总感怀,树欲静而风不止。最在乎的,其实是我,每一次离别,都让我彻夜难眠,坐立不安。能识字的父亲总叮咛:“一个人年轻时总是要出去的,守在家就不会知道天多高地多阔,撞一撞才会长大,出去是体验人生的另一条路径。你看空中的鸟儿,它虽然弧独地在天上飞,可它心中一定有自己的目标。”想起父亲的话,我心中又酸涩了起来。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本不是爬山的季节,此行的目的也是看看长眠于青山中的父亲。太阳干净明亮,悄然洒下一地阳光,望着岭上三面青障,秋风扫落黄了的树叶,仿佛充当了这个季节的使者,收纳着一切,包容着一切。那飘落的万千腐叶从容面对生死,那脱落的草籽、野果,沉寂于土地,归于土地。而土地背后又遮蔽了什么?遗漏了什么?是被我们视为生活如常行为的表象和现象,还是自然的细微让每个生命都不得空闲。落叶归根,草籽野果归于泥土,可它们生命的内涵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生命重逢。这种自然游戏让我站在每一处都能触摸季节的珍爱和痛惜。细想,任何一个季节都有属于他的生命时光和幸福向往。这个秋天的季节,已有了它多重的深度和色彩。 这些山山岭岭,自然分割出它的悲欢离合。裸露的岩石,纵横的山脉,深秋中黄绿相间的树叶,奔流的山涧林溪都是季节留下的诗行,只是在某一个瞬间,这些岩石、山脉、树叶、林溪全部都融进了自然的胸膛。一个远离故乡的人,带着灵魂回到这里,让红尘蓬垢的身心闻到了一缕缕淡淡的泥香。鸟声穿梭于林间,那一声声清脆的鸣叫,让心中积郁消散身心畅快,面对苍山碧野,顷刻间内心浪花奔流,起伏万千。 自然界万事万物,看起来没有任何秩序,实际上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和生命轨迹。形态不同的事物,从来没有两个相同的瞬间,本质可能相同,可形态不能改变本质,本质可能改变形态。身旁有一棵柞树,在季节中清瘦了下来,神情笃悠,见气度,见风骨,如一个久违的故人,在远山深远的背景下,沉寂于某一个时刻。 树是山的思想者,它看惯了山的秋月春风,冷雨霜雪,也见过世间的生离死别。人如草木,多年以后,每一个人都作了土,坟前那一片荒丘、野地,能长出一株株野草,一丛丛野花,一棵棵小树,再失落几声鸟鸣,有这些作伴,也算是对生命的慰藉和人生的幸运。 伫立父亲的坟前,内心在无端的痛苦中煎熬着,父亲的坟前,长满了野草,草籽丰盈。那些野草籽,没有被风带走,依旧落在了自己父母的身边,来年又蓬勃出生命来。自己还真不如草,没有哪一颗草是把自己的父母抛在身后。父亲离世,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赶回家,他已躺在了黑黑的棺木中,紧闭着双眼,只是嘴巴出奇地张着。或许,父亲在等待什么,想要表达什么,要想与父亲交流。我将身子靠近了父亲的坟,跪在了地上,让身体与泥土融为一体,也算是一个有故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