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淋灭了我的焦虑、烦躁、阴郁和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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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后半时，雨势渐缓，虽明显小了下来，却并未停歇。从前晚开始，雨就一直在下，能下得如此从容不迫，令人着实慨叹，它以沉稳强力挑战着我的耐心，单调重复的雨声与愈来愈昏暗的光线，使郁闷烦躁的我撑了伞走向户外。 世界在一片水淋淋中喘息。 没有风，顿失起伏汹涌的万物屈于沉默，仿佛是远涉千万里后的静息和安然。 去离家较近的街心公园。每次我到这儿来，总是心不在焉，似乎也就一面再普通不过的相见而已，说不上爱和喜欢，只是一个可以随便走走的地方。 然而，今天却不同，今天我是想让它给予点儿什么的，至少将清寂的心浸染出一些色彩？抑或是梦里才有的那种惊喜相遇？当然，运气好的话，还可与久违了的某位朋友或熟人一起饱聊？有时候的偶遇，哪怕仅一次，就会改变对世界的认知。 雨打在绛红色的伞上，顺着伞骨流出圆环的雨帘，雨帘内，时有水珠溅入我的衣襟，却终因威力不足，湿的范围极其有限。 这是一个人的公园！ 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是现在。 我大口呼吸着，内心静得如一本闲置的古书。 满径的空寂，满目湿沉的红绿，满地散乱的雨水......时光的列车不动声色地驶过，时间的权杖指点花木荣枯，虚空在虚空中飞翔...... 除我，这里空无一人，自是连影子也不曾有。真祈望，能有人来到身边，还特别念及那些平日里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他们在公园跳舞唱歌，打牌闲聊，跑步健身......现在静下来了，但静得很有些挣扎，像一只去岸的孤舟，离我很近又很远，它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给我，却把我一种日子的内伤翻搅得若隐若现...... 沿着红砖铺砌的园中小路踽踽独行，不时需弯腰从被雨水压低的枝叶间穿过。偶尔，不经意间伞顶触碰了上空的树枝，立刻哗啦啦的水珠便猛砸下来，水珠汇成细流在伞遮挡不住的地方，就会打湿一片衣服，不过若是同一个地方的树枝，碰过一次之后，下次不小心再触碰上，雨珠就明显衰弱很多，形不成一条条的小溪流了。我走着走着，忽然生命中那些来过又离开的人，竟在某个时刻蓦然掠过，谈不上被岁月灼伤，只是恍惚茫然，躲在光阴深处的他们，原来就像这雨，说不定哪天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显现真实的存在？ 那些雪松、冬青、柏树、梧桐、垂槐、黄榆、枇杷、玉兰、女贞、合欢、香樟、银杏......雨水收走了其中一些树们的干枯和委顿，那挺立的湿漉漉的生机，让我记不清它们晴天的模样。 缤纷的落英蹇滞了我的脚步。众多的夹竹桃、紫薇、蔷薇、月季、木槿......它们红红白白粉粉紫紫的花瓣萎谢一地，雨中那刺眼的骨白血红，令人惊心动魄、冷硬、沉重而伤痛。因不忍踩踏，我尽可能绕道而行，可这铺展满地的太多的落花，竟使我来来回回找不到一处能够避开它们的地方。对不起！我一遍遍向它们深表歉疚，除了怜惜，我什么也给不了它们，更别说改变，唯有更加小心翼翼，把伤害降到最低。我仰起头，看那些依然开在树上的花，若论阵势，它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地上的落花倒比枝头的花更具震撼力。尚居枝叶间的花们，沉寂孤冷，幽静明艳，虽还灿然，却不烂漫，滢滢的雨珠正从瓣角一滴一滴落下，不知是为谢落的花伤怜，还是为自己随时都会被呼啸的风击杀在地而惶恐悲切？ 花木的命运也如此不可控吗？ 每一颗草木之心，都有一个雷电撕扯的身世，见证着成长的痛苦和坚韧。 我很奇怪，也很疑惑，这个公园自己是来过好多次的，但却没有一回注意到环园四周密生着这么多的各样花树，是雨天将这些丰饶的储藏暴露给我，那些我以为已经消失很久的东西，其实都还在那儿，在被我忽略的原地好好地生长着...... 从进园子起，我就暗自寻找鸟儿们。这么久了，总算看到一只，一只红喙长尾巴的鸟儿。此鸟不叫不飞，走走停停，时而在我前面，时而不见踪影，但出其不意地，它又会突然走在我身边。这只鸟，让我很自然想起诗人的句子：‘它渐渐收拢的双翅与我，有着遥远的相似性......‘它的不叫不飞，并非无处安放自己，而恰恰是要做高远的行旅。 更深的静寂鼓励我毫无顾忌地大喊了几声，声音刚呼出就让天地一片沉沉的湿给淹灭了。若非雨天，若非独自一人置身在如此深度空寂的公园，我是宁可让声腔生锈也断乎不敢这么喊的！ 当一位母亲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蓦然出现在我视线里时，我这才意识到雨已似有若无了。远远地，却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提着一只瓶子的他们，在一棵棵的树根旁寻觅着什么，是在找知了吗？这猜测波涌起难以寄寓的乡愁，让我立时回到山深林密的故乡...... 尽管我与他们母子彼此陌生，也未抵近打一声招呼，但由于他们的到来，这儿却真切地发生了蝴蝶效应，之前一个人的公园被打破，骤然间周围重叠的湿沉、清冷、孤寂、悲伤、虚无等，分明正在消解，变轻变软，氤氲出一种秘而不宣的暖意，连时间也仿佛有了温度。我满目感激地望向这对母子，因了他们，这里的一切都神奇般幻化得如此深蕴、柔润、温馨而多情...... 有人同行或同在真好，哪怕是终将无法走近，也照样可以稀释、驱赶、清除掉灰郁和冰冷。当忧伤还在马不停蹄奔来的时候，照样能使自己充满暗疾的生活，成为一种新的明净的光亮。 隐居是为了求志，面壁是为了破壁，打破深度孤冷的融释是为了让生命尽情绽放，就像万物离不开大地一样，一个人，一个哪怕是多么孤僻独处的人，也永远离不开人群。 雨淋灭了我的焦虑、烦躁、阴郁和孤绝。雨后，大地清新，人间安详，走出云层的阳光，正用它的灿烂，临照绿树繁花和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