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诗经

在冬天，一场雪通常聚集了很多人的愿望，淋漓尽致地掠过人间。

我一直不喜欢把雪比作盐、羽或者席，雪就是雪，你对雪做过多譬喻，其实是对雪的不认同。雪没有盐咸，没有羽张扬，更不会有席子一样的块头。雪虽然铺天盖地，却是在造势，雪执行的是冬季的旨意，它有自己的忘我精神，它想飞升，雪要制造一个不一样的万里江山。

你一个人在屋里看书，书中有雪飞过，你看窗外，有雪的引诱，你架不住诱惑，推门进入白色原野里。在豫北乡下，在我的老家前牛村，雪下时一般是在黄昏时分，华灯初上，炊烟袅袅，煤火上的白菜刚刚煮好，雪闻到了香味，不请自来，落在院子里，被风吹成一片华丽。又往屋里跑，它怕热气袭人，通常还没有被邀请坐在餐桌前，便化成了水，滴落在你耳畔。变成了水的雪依然不依不饶，它挣扎着等待温度降至冰点后，变成了冰凌。

我喜欢观察乡下的蔬菜，尤其是雪后它们的姿态。白菜早已被"金屋藏娇",一些香菜被塑料布整整齐齐盖住了，密不透风，只有阳光能照射进来。雪依在塑料布上，好奇地往里观瞧，雪闻到了香菜的香气，这种香，是密密麻麻的香，是扔在火锅里与蘸料一起融合的香，是放在羊杂碎里有股膻味的香。雪通常加大了进攻力度，香菜投降了，举起了白旗，但它不出兵，只是缩在塑料城堡里睡觉，此时的它，不成长，悄无声息，等待着雪的败北。

我更喜欢雪中的人，有人摔跤，爬起来照样飞奔。雪跟着他们亦步亦趋，想让一片雪承认失败是不容易的事，它在人身后潜滋暗长，不消几个回合，便让人浑身洁白，呵气成冰。还有些人在雪中滑翔，他们想学鸟，却没有翅膀，雪成了他们的工具，雪被压得生疼，有心大发雷霆，可一想到"瑞雪兆丰年"的寓言，它们又乐此不疲了。

我坐在雪中看雪飞扬，一片雪与另一片雪打架了，在空中追赶，它们想摆脱地球的重力，因为它们轻盈，它们风华正茂。可是，它们最终没能逃过宿命的安排，雪最终的目标是地球，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无垠的美好江山。

是夜，雪依然，风呼啸着。雪夜中行走的人很少，除非他们有万千重任在肩。与人同行的，可能还有一些小动物们，比如黄鼠狼。雪中行走的黄鼠狼，通常是饿了，要解决温饱难题。黄鼠狼将自己窝旁的雪小心翼翼地拨开，仗着胆子掠过鸡笼。鸡早睡着了，有危险降临身边，鸡鸣叫，所有的鸡开始骚动，它们发挥团结的力量。雪夜中，黄鼠狼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原野里，雪已经碾平了世界。没了路，如果你自己想走出一条路来，你最好小心不要随便迈步，说不定你会落入雪设下的"陷阱"里。你只好收兵回营。

我总是觉得雪太过奢侈了，它们在空气中积聚力量多么不易，但一遇到冬季，到了它们发挥能量的季节，它们便倾囊而出，一点儿也不吝惜。这样伟大的能量，真是大手笔，没有人会拒绝一场雪，就像没人会拒绝温暖的岁月。它排山倒海，将所有的忧伤全部没收，雪送给人间平心静气。

在雪夜中，有人轻叩门环，是李白，还是白居易，抑或是杨过、张无忌。一杯薄酒，摆在小火炉旁边，我们就这样诉说年华，就这样不想长大，虽然必须苍老，难免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