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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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的某天，他来我们公司办事，在门口遇到了我司新人王双，这女孩带着他进来大声说道；“‘范骗’来啦！”大伙先是一愣，接着就“轰”地笑翻了天。 王双入职不久，她以为“范骗”是他的名字，不晓得那只是人家给他取的绰号。他是苏北一家私营拖鞋厂的老板，大名范志高，三十来岁，胖胖的脸上写满了忠厚老实；他个头不高，体重却严重超标，乍眼看，很像日本“相扑手”，看到他走路总是气喘吁吁的样子，你真会替他担心能否受得了经营工厂的万般艰辛。 不过，若是跟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其实，范老板很能吃苦耐劳，况且，他也并非像脸上显现的那样憨厚木讷，事实上，他机敏聪颖得很，虽没正规学过鞋类设计，却无师自通掌握了拖鞋设计和打样技术。据说那些年他设计的几个绣花拖鞋，款款都畅销，很是让他打工所在的鞋厂赚了不少钱。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不愿意再让别人来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第二年春天，他辞职出来，筹了款，在小镇上租了个简易厂房，办起了一家名为“志高鞋业”的拖鞋厂。厂名虽说沿用了他的名字，但从中亦可感受到他志向高远的满怀希望。 此前，还在他打工的时候，我曾由朋友介绍和他有过联系，彼此的情况都有些了解，所以，他成为“范老板”之后来跟我司合作，当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我蛮欣赏他的设计才能，我的客户亦喜欢他设计的款式；他看好，我们之间的合作一定会有光明的前途，当然，我也有信心，对这样的交往期待有个理想的收获。 但愿望和现实，并非都能划上等号。范志高的鞋厂开办以后，在头几年里，他凭着新颖的款式，价格的优势，很是吸引了不少客户去他厂里订货。在那个时期里，他成了外贸公司青睐的红人，谁都想跟他合作。他厂里的生产也是红红火火，一片兴旺景象。可是好景不长，辉煌之后，志高鞋业没有更加辉煌，而是陷入了困境。 有人说；“人不能得志太快”，言下之意，似乎成功只有慢慢取得才会长久。我不清楚这种说法是否有事实依据？但就我对范志高的了解，他工厂的衰退，除了外部的不利因素，主要还在于他的性格理念和经营管理上的缺陷所致。 他很重脸面，对勉为其难的事情不懂得拒绝；他在乎虚荣，总希望得到他人的赞扬和羡慕；他不善管理，厂内的管理工作得不到及时改进和提高；他又缺乏定力，多的是优柔寡断少的是坚决果断…… 他这样的性格特征，在他创业初期，或许还影响不大，但若是持续下去就必然会影响到工厂的正常发展。 我曾提醒过他：“何必接太多完成不了的订单。”“人家相信我下单，怎么好意思不接？”“按你厂的生产能力，能保证按期交货吗？”“先接下来再说，慢慢想办法。”他总是这样对生产能力估计不足，经不起他人空洞好话的劝说，在工厂生产已严重超负荷的情况下，仍会接受新客户给他的试单、急单、或是碎杂繁琐的订单。 他的心底很是善良，他的愿望总是美好，他希望每个客户都能满意于他的配合。他天真地认为；帮助客户接下这些订单，人家定会感激他，会报答他。但他似乎从没考虑过，缺乏能力做这些订单怎么办？延误合同交货期怎么办？因耽误出货致使客户要求空运，提出索赔，甚至取消订单，遇到这样的损失又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这些超负荷接下来的订单，只会使工厂已处于困境的生产状况更加“雪上加霜”。 由此带来的结果，必然会使他厂的交货计划没有了可靠的保障，也使他承诺的种种保证失去了兑现的希望。这种衰退的现象，在他办厂的后期阶段已变得十分严重，他已很少能如期完成合同规定交货的订单。无序的生产管理，滞后的材料供应，短缺的资金周转，以及因发不出工资致使员工消极怠工等等的一系列问题，每天都压得他心力交瘁。然而，拿不到大货的客户是不会体谅他的困难处境；合同要求的交货日期也不会因同情他而一改再改。那么，这些急待完成的大货究竟在哪里呢？ 实际上，那些看不到影踪的大货，还在他完全失控的生产计划中，还在他毫无把握的口头承诺里，还在他情急之下信口瞎编的各种谎言间……可怜的范老板，当交货高峰期集中到来之时，他除了和妻子一道起早摸黑，磕头求拜，四处奔波之外，无奈之下，只能靠编造各种理由和故事来搪塞心急如焚的客户。久而久之，对他失去信心的客户，自然会抛弃他离去；那些信任过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再轻信他任何的诺言。也因为这样，“范骗”这个绰号就在他的背后被大家渐渐地叫了开来。 不了解范志高为人的人，总以为撒谎是他的本性，骗人是他的本色。确实，当你在样品安排、生产进度、交货时间、以及产品质量等等方面，多次被他编造的故事所欺骗愚弄的时候，你自然会把他看得很坏，想得很恶劣。然而，熟悉了解他的人知道；范志高的本质是忠厚朴实的，他说谎话的用心只是不想让客户听到失望的消息。可是他却忘了，等到那些虚假的信息被真相揭穿之后，客人的失望和愤怒情绪将会达到怎样的程度？他由此而招致的惩罚及损失又将会是何等的沉重与糟糕？ 俗话说“真话越说越简单，假话越说越复杂。”此话搁在范志高身上真是恰如其分的写照。他为了圆其瞎编的谎言，就必须编造更多的假话来支撑；他为了使假话更加逼真，就需要设想更多的细节来烘托…… 他的才智和精力已完全被制造谎言所拖累；他工厂的处境也因此而陷入“做得越多亏越多”这样的恶性循环当中。 面对这种衰败的困境，他也曾竭力想去摆脱；他仍然希望往日的辉煌能够再次重现……然而，山穷水尽的他已无力再支撑这千孔百疮的工厂了。终于，在三年前年底的一天，他突然失去了联系。有人说，他夫妇俩去了福建广东谋生；也有人说，看见他在上海街头开着出租；又有人说，他俩口子栖身在温州一家皮鞋厂里打工度日……总之，众人对范志高下落的各种猜测，纷乱繁杂，莫衷一是。 我深深同情他艰辛曲折的人生磨难，惋惜他半途折戟的创业遭遇；我希望他能在异地他乡生活得平安顺利；我也希望能早日获悉他重新振作起来的鼓舞消息…… 然而，让我万万料想不到是，最后传来的，竟然是范志高早已辞别人世的消息。据说他是由于脑溢血中风而逝世的，也有说他是在流水线上因心梗猝死的，然而，无论是哪种他离世的病因，这都意味着范志高已无法实现他那志向高远的美好理想了。 回想他生前为创业所承受的种种艰辛磨难，真的很是让人唏嘘感慨。尽管在我和他合作的那些年里，也曾多次被他的谎言欺骗忽悠过；我司的订单也多次因为他离谱的延误而招致客户的空运和索赔过；就像他其他客户那样，我也曾当面斥责过他，甚至气愤地痛骂过他。现在想起他当时那种沮丧委屈、有口难辩的样子，我能够理解他那种痛苦绝望的心情。我真的很为他的离世而深感可惜。他短暂的一生可说是勤勉辛劳的一生，他是带着对创业失败的无限遗恨而辞别这个人世的。 我不知道范志高生前是否也曾想过；其实，对每一个创业者来说，他们的创业历程都是艰辛曲折的，他们也都勤勤恳恳、努力拼搏在各自的创业岗位上，但并非有了努力有了付出就一定会成就自己的事业。他们中有不少人最后面对的，也是沮丧的挫折，也是痛苦的失败，只是他们失败的原因各不相同而已。 我不禁想；假如范志高在他的创业过程中，能够认清克服自己的不足；面对勉为其难的订单，能够对客户拒绝说“不！”；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把困境如实告诉给他的合作伙伴……假如他能够做到这一切，也许他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乐观的境遇吧？然而，遗憾的是，人生没有假如。唉！这就是真实而复杂的人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