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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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太阳是冬天里的乐事。太阳在冬天受到空前欢迎，脱了厚的棉衣晒着后背前胸，一手伸进衣服里抓干燥生痒的皮肤，一手摭阳抬头望天上眩目的星球，像待特亲的人，害怕老人家坐不住走了，现在看着她只是一小寸一小寸的挪移，也就放心，其亲昵如久不见的小情人，“尔还可与吾挨紧，肌肤相亲，贴面才好”。 老人守着墙根晒太阳，黑狗四脚趴地舒舒服服躺着，眯着眼享受，什么响动它抬着头汪汪地哼两声，老人在旁边亲亲地骂，黑狗黑狗乱叫。小孩子是些丢进水里发出滋滋声音的角色，在太阳地里跑来跑去，跑出满头汗，头发一把一把的贴在头上。女人们爱聚堆，嘻嘻哈哈，她们觉得什么事都生趣，轻易就拨动那根笑神经，太阳地里暖和，舒服，笑神经在暧洋洋的天地里愈是发达放肆了。 我也是爱晒太阳的，已归属老人堆集结，可不爱在墙根下呆着，每天下午跑到公园太阳地里散散步，碰着熟悉的聊聊天，也会与人搭讪说说家长里短的话。可是今天，旁边两位晒太阳的，让我觉出好奇。男人是坐在轮椅上，旁边那位女性先是陪着坐在一边安静晒太阳，后来女性可能坐的久，站起来开始沿着喷水池慢慢地跑步，每跑到男人面前，总是用手顽皮地拨弄他头上的帽子，男人不脑不怒，无声地把拔弄歪斜的帽子用手去纠正，女性一圈一圈的跑着，也一次一次的去拔弄男人头上的帽子，而男人一次复一次抬手去戴正。女人似乎是训练小孩式的反复。他们是情侣？可是男人显然苍老，而女士跑步的轻盈和顽皮情态，是年轻样式。是父女？是雇用关系？ 谜团在心，于是走过去与他们搭讪，男士不搭理我，旁若无人的神情，女士笑笑地看着我，似乎觉出来者有要向她提问的态式。 我说：你真是有孝心的。这是你父亲吗？ 她看着男士问我：你看是我父亲吗？她的笑里有着几分顽皮，觉出是在逗弄着我。 我细细看了一眼男人，身影是老态，但脸部却不是特苍老。如今人的年纪也是费猜的事，像财不露白样现在都将年龄深藏起来了。你问五十吗，人家轻轻答你，六十多了。让你满脸诧异，像盯外星人似的一脸疑惑望着人家。现在最愚蠢的事是猜测人家年龄。 保姆？我对自己的判断进行肯定：保姆，保姆。又说，看样子你这保姆请对了，如今保姆难有如意的啊。她没有否认我的瞎猜。于是我对于她刚才与男性的互动产生了另条途径的猜想，现在许多保姆做着做着就成了一家的女主人。她也是如此渐进渐变化的角色吗？不是我的意识不干净，而是现实常常出其不意。 她似乎在我迟疑猜测间想到了我猜测的方向走势，于是跟我说，许多人都看我们是父女，有的还以为是保姆照料老人。她顺手拍了下男人的膝盖，笑意盈盈，有些亲昵地望着男人，这亲昵显然是在阻断我多疑的猜想。 俩口子！我对自己的判断毫无疑问下了结论。 她望着男士露出一口年青的牙，有着女性温情盈盈的回复我：是的。他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几年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子了。 我才又认真看了那男的一眼：面部神情呆痴，眼神呆滞，对于周围全无反应，完全木雕人样坐在太阳下面。 多大年纪？ 刚过七十。 你一人独自照顾？ 还有谁，小孩都要上班。还好，他们跟我们在附近租了房。可照顾他只能靠我自己了。 现在状况？ 大小便已经失禁。 她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突然出现生命里的难题，没有给她笼罩乌云，似乎也没有影响对生活、家庭的热度。现在我理解了她刚才跑步时时的逗弄，是在锻炼老伴的反应。是的，如果能让他知道大小便的反应，照顾就会轻易许多。我完全知道和理解对于老年痴呆护理的艰难和复杂，因为我刚刚离世的九十岁老父亲是因为脑萎缩最后成为大小便失禁的老人。这是一件需要无限耐心、细心和爱心的照料人的事情。我们对于理想的事，都是绝对相信坚持的意义。可是这位女人对于丈夫记忆与反应的唤醒恢复，能成功吗？我衷心祝愿在她身边出现奇迹。 我们会老，我们都会有一天面临生存困境，身边有贴心贴身的人照顾吗？我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太阳完全的护卫了他。这是天公的公平，太阳公平的照料每一个需要温热的人。可是——我们的前面还有多少可能出现的难题、困境，不能面对的疾病？我们不知道，上天也没有准数，那个准数握在谁的手里而何时摊开？我们都可以像太阳照料公众一样获得需要的照料吗？我们都不知道。 女性似乎觉出了男士有了些异样的反应，于是就跟我说着再见的话，推着轮椅准备回家，我对她说着早日康复的吉祥祝辞，她边说谢谢边推着轮椅快步走了。太阳西落，夕阳把轮椅和女性的身体拉出长长的影子，慢慢远去，消失。 我也站起来准备回家。望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身影，随着我回走的脚步，渐渐落入阳光被遮住的暗影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