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筑巢
初春季节,我在早报上见到一则消息,说燕子们已回到原上,正双双地衔草在农家的屋檐下紧张地修筑“爱巢”。我倒不怀疑这则消息有什么季节误差,爱巢也罢,新巢也罢,我只是觉着作者现象似的报道一下,并未深度观察。我这样说,是因自己曾经仔细地观察过燕子筑巢。 不同种类的燕子,筑巢的地点不同,其巢穴的形制也有别。有在房檁上搭巢的,有在屋檐下搭巢的,一在室内,一在室外。室内的燕子是那种白肚皮的,比较常见;室外的燕子肚皮和脖颈泛红,有麻点,类似高粱粒,人们称之为麻燕子。在室内的燕巢是半敞型的,无需封闭;在檐下的则不同,巢的上下封闭,只在一旁留一进出口,那口探得很远,像茶壶的嘴儿,它要遮风挡雨。如今住在城里,浅宅高居,却是有许多年没见过燕子筑巢了。虽然偶尔也会看到燕子在空中飞过,但满世界高楼大厦,燕子实在没有落脚栖宿之处,更让它如何放胆地穿过防盗护栏翩然进出?我想不出飞在城市上空的燕子应该把巢筑在哪里。 都市是人的海洋,都市里的屋子,白天却少有 “人气”,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忙“外”不忙“里”。邻里每天见面,相会于楼道,匆匆一面,久了,点个头,或微笑一下。大多相识不相熟,连微笑也免了,板着面孔,进了防盗门,便与外界隔绝。漫说在城里,即便在农村,燕子通常也不进这样的屋子,连邻居都猜忌的人家,又岂容一个禽鸟的聒噪?再说,也没处搭巢,房产开发的时候,设计师就没考虑这一层。你原也没打算接纳它,又何必搅扰呢?古人诗中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可理解为宅院文化,绝不是现代城市。但是,从另一个侧面,可以反映出,燕子与寻常百姓的渊源。说明燕子虽是小小飞禽,没有鸿鹄之志,也没凤凰那么清高,更无凤凰那样矫情,非梧桐而不栖,非醴泉而不饮。然而,燕子是有灵性的,它并不像麻雀那样野性而缺少灵魂。 小时候,听祖母说,燕子不进“愁房”(家里有长期生病的人),更何况“空房”。在乡下时,我家后院就有一个生肺结核的病人,我也曾去过他家,的确没见过他家的房檩子上有燕巢。现在我也常想这件事,燕子怎么会知道那是“愁房”呢?想来,大概是燕子不喜欢闻到熬中草药的味道吧?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祖母的话,认为燕子善解人意,不想去给病人添乱子,吵吵闹闹的。 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算不得病,挺一挺,拔个火罐什么的就好了。燕子也不把这个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自然不耽误它们安住在巢穴里。 我家的老房子的脊檩上也有一个燕巢,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燕雏一茬一茬飞走,老燕子一年一年来。它们从没因为我家的房子低矮而嫌弃过。家里每不留人,祖母先打开门上的风窗子,然后再锁门,让燕子在窗洞里自由出入。风窗子不是留给钻隙者之用,如有钻隙者,门上的锁也没用,随便用个铁钉都能捅开,这只是告知街坊四邻,主人不在家,锁,防君子不防小人。然而,燕子不是“小人”,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者,人为它们提供遮风避雨的场所,它们为人消灭庄稼地里的飞虫,相互协作而已。而它们自身的协作,也从不怠慢。祖母说,燕子搭窝,总会有其它的燕子来帮忙的。我很想用竿子把那个老巢捅下来,让它们重搭一个巢给我看看。祖母识破我的心思,严厉警告我莫淘气,否则告了你的老子! 我终于等到了盖新房,老房子拆掉了,燕巢也毁了,说也奇怪,我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农村盖房,都是大人抽时间帮工,今天你来,明天我来,小孩子插不上手,就是看热闹。尤其上梁那天,街坊四邻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农活来帮工,妇女们也来帮着做饭,来时臂弯里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青菜鸡蛋粉条之类的菜蔬。 新房盖得了,人住进去,热闹不再。我躺在炕上,望着房梁,又想起住在老房子里的燕子。 新房要通风透气,门窗统统敞着。不久就有燕子飞进屋里来,唧唧啾啾,有的打个踅飞走了,有的在崭新的房檁上停一停,再飞走。我很高兴,特意把这事告诉祖母,祖母说,它们很快就来搭窝的,是来看“地形”的。说这话没几天,果真有一对燕子在脊檩上认真地筑起巢来。开始只有两只燕子飞来飞去地衔着裹挟着细草的泥球(不是早报上说的只衔着草),一丝不苟地营建着“地基”,新檩子上有没剥干净的细小的丝皮,燕子用尖喙,一点一点啄下来。当它们把“地基”打好,有好一会儿,垒摞的速度颇有些急人,老半天飞不回一次来。但是,过了一会儿,那速度就快了,我真的看到确实不是两只燕子在筑巢,至少有三只,因为有时三只燕子同时出现在屋里。我认不真切哪只是“主人”,哪只是帮工的。再过一会儿,那燕子就更多了,飞来飞去,络绎不绝,分不出有几只,更不知谁是谁了,仿佛都是“主人”,也都是帮工的。飞进的都衔着带细草的泥球,脚不沾“地”,扎撒着翅子把泥球镶在弧状的巢上,秩序井然,绝不马虎;飞出去的,冲着飞进的“啾啾”一叫,似乎在说:“辛苦了!”我猜想,建“地基”的那两个燕子筑巢慢下来那会儿,一定是出去找帮工的同伴去了,要么谁知道它们盖新房子?“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是它们也不是一天就把巢筑完,房子不是一天盖的。筑到一半时,它们就停下了。须知,燕子衔的都是湿泥,需要风干,才可接着筑。就像人盖新房打泥墙,打一节停几天。人与动物的劳动环节是相通的,也许人类的劳动是受到燕子的启发吧。据说,鸟类的进化是早于人类的,有羽毛的中华龙鸟在侏罗纪末期就进入了全盛时期。燕子们搭了一节,所有的燕子又都不见了。我左等右等,没有一只燕子飞回来,我在水井边见到了它们,这儿老是有一群燕子在啄泥,忙忙碌碌,不亦乐乎。季节不等人,它们走东家窜西家,相互帮工。直到天黑,我家那两只燕子才回来,就在未完工的巢边,两只爪子钳着檩木,安闲地栖宿着。它们帮完工就回来,“主人”连饭也不用管,第二天照常协作。巢筑好后,往窝里铺垫细草、飞落的鸟毛等“装修”的活,这叫絮窝。絮窝由“主人”自己来完成,它们也不是什么活都找“人”来帮工的。“装修”完毕,“妻子”开始产蛋孵化,养儿育女。孵化期间,“丈夫”便为“妻子”捕食喂哺,早报上说的“爱巢”,这时才真正名实相符,不折不扣。 我家新屋先后筑了五个燕巢,都是这么协作着筑起来的,劳动态度都一丝不苟,所有巢穴颇为稳固耐看。反观人类,经济发展一日千里,人们却是无利不起早,利益优先,要么就是互相猜忌,老死不相往来。燕子是禽鸟,它们在同类中不乏协作,它们从南方飞到北方,再从北方飞到南方,“夫妻”间既不搞AA制,也不会劳燕分飞,大爱小爱并行不悖。这样充满人情味的生活,应该令物质不再贫乏的我们有所汗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