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洋紫荆
当厦门人民期盼已久的冬天终于如约而至,在冷冷的雨中,我开始怀念那些会开花的树。 在我的记忆里,开花的树与故乡、春天,与美到如梦似幻的紫色油桐花,与桃花、梨花的烂漫花雨联结在一起,是故乡记忆里永不褪色的部分。 幸好,在厦门,还有不用怀念天天就开在眼前的,比如洋紫荆。 你说洋紫荆美吗?弯弯曲曲、毫无章法的树型,大大的圆叶子,简单的花瓣,单一的颜色,从来不像凤凰木那样给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但这座城市可以没有洋紫荆吗?不,不能没有。厦门少了洋紫荆,一定就少了点什么。 一个寒冷的冬天,到北京呆了一个多星期。南方人冬天到北方去的感觉,就像离开了水的鱼,眼睛渴,没有绿色;心里渴,因为没有氧气。回来那天,飞机降落在厦门机场,终于又看见久违的蓝天白云、红花绿草,还有几株开着花的洋紫荆,那一刻,心里顿时感到安然妥帖,平平常常的洋紫荆闻起来也仿佛有淡淡的芬芳了。 在那之前,我从没有发现洋紫荆是香的。 其实,认识洋紫荆,也是来厦门之后的事。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住在湖滨一带,二楼的房子,楼下院子里的几棵洋紫荆包围了房子的每扇窗,每天拉开窗帘,哗,蓝天白云,红花绿叶,天然的一幅画。 休息的日子,泡一杯茶,斜在靠窗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闲书。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林白的小说,《致命的飞翔》《一个人的战争》,书是离开福州之前,在一个小书店里淘来的。小说里的那些女人,名字现在全忘了,她们风姿绰约、她们天生出众、她们享乐冲动、她们浪漫风情,当然,作者很残酷,一一为她们安排悲惨的结局:她们的浪漫最终被现实戳得千疮百孔,她们的爱情也被男人或者自己一一毁灭。 林白的老家在南宁,有很多洋紫荆,她在书里这样写道:“洋紫荆,我们叫它屁股叶子树。因为没有什么比它更像屁股了,除了屁股本身。” 我抬眼打量了一下窗外的洋紫荆,不禁莞尔。 有一年,外婆要从厦门乘飞机回成都,和我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每天我去上班了,九十多岁的神奇老太就在家里看书看报看电视,研究航天飞机上天、美国大选或者中东局势。 有一天我回家,老太太正对着窗外的紫荆树发呆,我说:“外婆,你在干嘛?”“嘘!”老太太让我别出声,“树上住着一家鸟呢,可惜,就剩一对老鸟了。它们的娃娃都走了!”“你怎么知道?”“它们自己说的,都被我听到了!” 我不停地点头,表示相信她具备与动物沟通的强大能力。因为在武夷山的时候,我就亲眼看见过她从包包里掏出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两块肉骨头,满脸笑意地递给家里的小狗,说:“看,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我们做好朋友吧。” 昨天给老太太挂了个电话。成都的冬天很冷了,老太太没有起床,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中气十足了。她说她要活到一百岁,要等我带着宝宝去看她。她就是这样,靠信念和勇气支撑着,穿越世间的风风雨雨。 有一天,带着宝宝去湖滨吃沙茶面。吃了面,在四里的那些小巷里晃荡。 那些高大的洋紫荆在夕阳里开得正浓,透过洋紫荆的花影,那些陈旧楼房的阳台、晾晒的被单,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辉光里。 小子由欢乐地捡拾着落花:“妈妈,这是不是书里说的‘绿肥红瘦’呀?” 一阵风过,片片花瓣摇落,轻扬起一地的惆怅。 这冬天的惆怅啊。 想起年少时读过的那首诗,席幕容的《一棵会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2015年的夏天,带着小子由去成都看外婆。成都之行,于外婆、于我,都像是赴内心深处的一个约会——此生最后的约会。 执手相看,并未泪眼。生命的烛火,聚在她的双眸。那双眸里,对这深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她的世界,写满不舍和眷恋。她努力地握住我的手,似乎要传递给我一点什么。 “我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轻轻抚摸她的手,我在心里说:“去吧,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去。“ “亲爱的外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 是的, 好好的。 |